第221章 安家落戶（六）

第221章安家落戶（六）

白酒一杯接著一杯。

玻璃杯壁連續不斷地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桌面上的牛羊肉火鍋已經被消滅殆盡了。

牆上的鐘錶指針指向了十二點。

睡著的蛋蛋已經被喝到中途的黑瞎子抱回了搖籃床。

飯廳里只剩下了一心以為在跟叢也血拚的黑瞎子和實際上在喝白開水的叢也。

「還喝？」

看著黑瞎子又開了一瓶，一心想要看看黑瞎子要做什麼的叢也都看不下去了。

這麼個喝法，明天起來頭得疼成什麼樣子。

黑瞎子握著酒瓶，沒說不喝了，但也沒有繼續往裡面倒了，他看著叢也說：

「酒壯慫人膽。」

叢也聽到這話，一樂，驚奇地盯著黑瞎子：

「你還有慫的時候？」

他以為黑瞎子這人來瘋天不怕地不怕呢。

黑瞎子笑了一下，叢也以為他又要嬉皮笑臉，但他卻說：

「我經常慫啊，慫的不得了！」

「在古潼京的時候，我想你想的快要死了，都沒敢去見你……」

叢也臉上的笑容慢慢地散去。

他放開了阻止黑瞎子倒酒的手，盯著黑瞎子。

黑瞎子當初無故離開，即便是後來叢也猜到對方是察覺到了死亡陰影正在逼近，不願意他傷心而主動離開，但叢也還是生氣和憤怒。

黑瞎子拿他當什麼了？

叢也深吸了一口氣。

黑瞎子繼續說：「結果還是在你面前死了。」

從叢也十八歲開始，黑瞎子就跟在了叢也身邊。

他和叢也一起度過了太長的歲月。

在此之前，從沒有人跟黑瞎子一起度過這麼長的歲月。

他以為叢也只是他的老闆和僱主，或者說是他的好朋友。

可是有一天，黑瞎子突然發現了不對勁。

他和叢也的生活徹徹底底融合在了一起。

更悲慘的是，他的生活完全被併入了叢也的生活，而叢也的生活卻有很大一部分他參與不進去。

他身邊好像只有叢也一個人，可叢也身邊卻有無數人。

黑瞎子的獨佔欲開始發作，他以為這很正常，可沒想到這逐漸變了味道。

愛在他對叢也的依賴之中發芽。

愛在叢也每年給他發的一聲聲一年快樂之中滋長。

愛在叢也看向他的眼神和朝向他的動作中壯大。

這愛長成了參天大樹，而黑瞎子本身反而成為了這棵大樹上的樹葉。

他被這愛滋養，同樣也註定為這愛枯萎和凋零。

在察覺到了自己身體退化和眼睛逐漸失明的情況后，黑瞎子就清楚地知道，秋天到了。

樹葉該落下來了。

否則就會成為大樹身上的頑疾。

落在地上的枯葉還能發揮最後的作用，重新融入泥土，滋養大樹。

這種風險式的調調從前黑瞎子不屑一顧，甚至覺得誇張和膩歪。

等到了這個時候，黑瞎子才發現他錯了。

他到了生命的最後一刻，就是想要迫不及待地為叢也燃燒。

為叢也燃燒殆盡。

奉獻一切。

他原本是去古潼京尋找最後一絲活著的機會，卻發現了汪家人的蹤跡。

黑瞎子沒有忘記叢也與汪家的爭鬥，他不能跟了上去。

他錯估了自己的實力。

他忘記了他的身體內里早就恢復成為了一個耋耄老人。

他被汪家人抓住了。

他的意識變成了一條河流。

徐徐、緩緩流淌。

表面泛著光亮，能感知到部分發生的事情。

但更深除確實黑暗，做不出任何的反應。

他聽到了叢也的聲音。

心臟劇烈跳動之後，便開始停滯。

黑瞎子覺得這樣實在殘忍，死在叢也的面前，他真不是個人。

可他甚至做不到和叢也說一聲再見。

再一次見到叢也，黑瞎子欣喜若狂。

他已經完全不知道該做出什麼反應了。

他只知道，從今以後，他就是叢也的了。

叢也給了他生命，他是叢也的神使。

他們的聯繫緊密且不可分割。

當黑瞎子靈魂再次蘇醒的時候，他就知道叢也註定不能被一個人獨佔。

誰也不能獨佔叢也。

黑瞎子早有準備，但在一切發生后還是會感到絕望和難過。

這並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黑瞎子怕自己不被叢也所接受。

黑瞎子真是一個無拘無束、自由不羈、無所畏懼的人嗎？

不，不可能。

世界上沒有這樣的人。

黑瞎子曾經也是意氣風發少年郎。

家世顯赫，天資聰穎，世界上彷彿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也彷彿沒有他得不到的東西。

然而他的一切都在瞬間分崩離析，原來失去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情。

命運無常，教會他一夜成長。

他以為他足夠聰明，不會再被命運愚弄，可事實上，沒有人能逃避上天為你規劃好的一切。

遇上叢也，他再一次恢復到了青年時期的那種無助和迷茫。

他甚至比那個時候還要無助和害怕。

曾經的齊姓少年能經受得住家破人亡，如今的黑瞎子卻經受不住愛人遠去。

黑瞎子不是一個沉默的人，但也絕對不是一個喜歡在別人面前將自己的心全部剖開的人。

在這個夜晚，月光靜謐如水。

黑瞎子坐在他最愛的人對面，將他的身世、來歷、經歷、遭遇和一切的痛苦與迷茫、一切的歡喜和愉悅，全部赤裸地、徹底地展露了出來。

他捧著他的一顆心完完整整地遞給了叢也。

裡面有他的卑劣和無恥，也有他的崇高和偉大。

他的一切善與惡都毫無遮攔地展現在叢也面前。

他把評價自己的權力，交付到了別人的手中。

叢也再次望向指針的時候，指針已經指向了數字三。

黑瞎子半跪在叢也的面前，扣著叢也的腰，仰望著月光下的叢也。

像是信徒在懇求救贖。

他的靈魂在愛欲之中飽受折磨。

叢也的手捧著黑瞎子的臉頰。

他的力道很輕。

他的唇印在黑瞎子的眉心。

原諒了黑瞎子對他所起過的一切卑劣慾望。

誕生於雙方共同的愛之中的慾望，並不卑劣。

黑瞎子閉上眼睛，手顫抖地在叢也後背因為弓腰吻他而凸起來的蝴蝶骨上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