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省心的爹
韓佑在人群外停留了片刻,入耳皆是百姓誇讚老爹之聲。
什麼青天大老爺投胎轉世、可算有個狗日的清官為民做主了、保佑府尹大人無病無災至少再活個三年五載如何如何的。
韓佑卻是眉頭皺成了川字。
這年頭,百姓誇有什麼用。
他知道以老爹的脾氣這一日遲早會來,只是沒想到來的這麼突然來的這麼快,竟然連當朝王爺都敢得罪。
不說那工部主事,也不提那鴻臚寺少卿,單說京中九王爺,這幽王雖是閑散王爺,可的的確確是天潢貴胄,老爹連皇室宗親的顏面都不給,後果可想而知。
京中不比其他州府,乃一國之中樞,大家混的就是個顏面,今日老爹打的哪是王爺義子的屁股,分明就是打王爺的臉,啪啪的,還是超級加倍著打。
無論那九王爺得不得寵,此事傳出去後梁子算架上了,九王爺就算脾氣再也好也得將這場子找回來,若不然以後出門都不好意思欺負百姓。
停了片刻,韓佑推開人群,帶著王海走上前去。
公堂外組成人牆的衙役們一看是少尹,連忙讓開了路。
韓佑匆匆來到前堂,爹,見到了,苦主,見到了,仨倒霉催,也見到了。
便宜老爹韓百韌親自下場,手提水火棍,端的是個威風凜凜。
一張國字臉怒目圓睜,三品紫玉帶挎於腰間,一米八的身高和準備隨時偷袈裟一般,膀大腰圓,明明略顯寬大的朱紫色官袍穿的和個緊身衣似的。
一共三個倒霉催,都挨了打。
柳四郎昏厥在地,出氣多進氣少,五板子,破肉爛皮。
吳家二婿,撅著屁股姿勢比較羞恥,下半身血肉模糊,和讓莫三比克大鬣狗給掏了似的。
九王爺義子張遠志,身份最高,挨的也是最狠的打,沒挨板子,因堂上叫囂令韓家生不如死,被韓百韌一個大逼兜子呼堂柱上了,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匆匆跑來的韓佑,本還有著千言萬語要勸老爹,目光掃過後,微微嘆了口氣,只剩下了沉默。
他看到了苦主,心中百味雜陳,怒,卻又是無可奈何。
來之前,只知是柳四郎縱馬撞傷了百姓,卻不知這百姓是一農婦,非但是農婦,還是個懷胎五月的孕婦。
苦主躺在木板之上,右腿鮮血淋漓,緊緊咬著牙關,面色蒼白,旁邊有一郎中手忙腳亂地為其診治。
懷胎五月拋頭露面,不過是為了些許度日錢財,北市售賣粗布,竟被醉了酒的官宦之後縱馬撞倒,孩子,保不住了,腿,亦是保不住。
這讓韓百韌如何不怒,如何不動粗。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天子腳下!」
余怒未消的韓百韌聲如洪鐘:「北市縱馬,傷及無辜百姓,王法何在,天理何在,本官忝為這京中府尹,見你這惡徒非無懷罪之心,還…還…我去你娘的。」
畢竟沒讀過幾本書,韓百韌一激動還忘了詞兒,憋了半天,抬起腳朝著九王爺義子張遠志來了個大腳抽射。
唯一沒暈倒的張遠志悶哼一聲,撞在堂柱上,額頭鮮血橫流。
韓佑搖頭不已。
他可是聽家中下人說過,以前在軍中時,老爹最擅長催眠,之前有個不長眼的校尉被老爹催了一腳后,在床上眠了小半年,醒來後有點睡大勁兒了,落下了些許的後遺症,走路蹦蹦噠噠的,還挺萌。
堂外群情激奮的百姓們大喊了一聲「好」,不少百姓高呼青天大老爺。
在一聲聲「青天大老爺」中,韓百韌掐著腰,得意非凡,愈發迷失。
人家當官,圖的是個財,是個名,是個權。
唯獨韓百韌,天天上班就圖個樂呵,百姓樂呵,他也樂呵。
站在韓百韌旁邊的,正是王海異父異母的兄長王山。
面無表情的王山見了韓佑,無聲的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別看王山只是小小書判文吏,當年在軍中也是熊羆之士,更是少有的被窩裡放屁能聞能捂之輩,跟著韓百韌回到京中后,用命搏來的軍功加上使了半數家財,這才得了一個小小的文吏之職。
王山三十開外,瘦的和餓脫了相的馬犬似的,一對招風耳,眼如銅鈴圓鼻頭,長有點像是開飛機的舒克,而且眼距還寬,要是左眼陽了的話,右眼都不算密接,也難怪曾經在軍中是出了名的神射手,倆眼睛的視線都快三百六十度無死角了。
韓佑從兩旁衙役身後繞了過去,老爹注意到了好大兒,微微一笑。
站在牆角的韓佑沖著老爹回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父子二人算是打過招呼。
老爹審著案子,好大兒則是胡思亂想著,準備想辦法賺一筆快錢,真要是九王爺要搞他韓家,拿著錢直接跑路。
之前他還想著將在府里說的那些故事都抄錄下來,尋個書館長期合作合作,現在再看,只能來點短平快了。
韓百韌一拍驚堂木。
「將那案犯押入大牢,尋其親族,先賠李張氏錢財七貫,既不認罪,那明日再打…不是,明日再審,退堂。」
百姓又是叫好,韓百韌更是得意。
堂中衙役將死狗一般的柳四郎架走了,至於剩下兩個倒霉催,堂外有家丁,低著腦袋將人背出了堂外,臨走之前滿面怨毒之色。
苦主走了,案犯押入大牢,出頭者挨了頓打,百姓也就散了。
可此事餘波又哪會就此平息,不出半個時辰便會傳遍京中。
見到人的走的差不多了,韓百韌吸溜了一口冷茶,揮了揮手屏退了衙役與王山,苦笑連連的韓佑來到了公案前。
「爹,您這是何必呢,那可是九王爺的人,鬧不好官位難保。」
「佑兒莫要擔憂。」韓百韌哈哈一笑:「這鳥府尹,爹早就不願做了,誰他娘的願做誰做,了不地便將爹打發到邊關吞黃沙罷了。」
「那您直接請辭就得了唄,為什麼天天得罪京中世家與官員。」
「吏部那群狗日的不許。」韓百韌給韓佑倒了杯茶,美滋滋的:「不許,老子就逼他們許為止!」
韓佑揉了揉太陽穴,想了遍前因後果,愈發覺得哪裡不對:「這事說不通啊,柳四郎他爹就是個小小的主事,吳大人是少卿,這事和他有什麼關係,更別說還牽扯到了九王爺。」
「誰曉得。」韓百韌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道:「還敢來求情,撅屁股上供,跑這現眼來了,老子管他少卿正卿,又能如何。」
老爹不在乎,韓佑卻不能不在乎,微微一跳坐在了書案上,想了片刻。
「爹,不行咱還是馬上請辭吧,這府尹咱不當也罷,北郊不是還有幾畝閑田嗎,都主動請辭了,吳少卿與九王爺那邊應該也消了氣吧。」
「可為父想…」
韓百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孩兒知道。」韓佑和哥倆好似的拍了拍老爹的肩膀:「您做夢都想著回沙場,可您今年都四十齣頭了,享享天倫之樂不好嗎,就當個農家翁,孩兒想辦法多賺點錢,以後咱消消停停過日子,我好好孝順您。」
韓百韌長嘆了一聲,沉默許久后又露出了笑容:「好,那便聽佑兒的,明日宮中朝議,為父請辭,這就書寫請辭章程。」
「別,千萬別。」韓佑連連擺手:「您那文風太喪膽了,還是讓王山給您代筆寫吧,再一個是也不急於一時,先搞清楚怎麼回事。」
「好,那爹便聽佑兒的,佑兒有心了。」
父子相視一笑,有些憧憬未來的農家翁生活了。
這京中,這朝堂,本就是風波不止不息之地,抽身而退何嘗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