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昨天在盛觀見過嚴均成后,鄭晚心裡便有些不得勁。
闊別二十年,他們早已在彼此心目中變得陌生。就連她自己,也沒辦法將現在事業有成的嚴總,當成是她過去認識的嚴均成。
今天她跟往常一樣下班,正盤算著回家后,如果女兒寫完了作業,母女倆就出去下館子。誰知道剛下樓,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她正準備繞過時,車窗從內打開,坐在裡面的人竟然是昨天跟在嚴均成身邊的助理。
她自然不太願意跟嚴均成有過多的牽扯。
可那位助理極客氣,三言兩語便讓她婉拒的話卡在喉嚨,就在對方要下車時,她無奈應下。
寬敞的車內。
王特助帶著面對嚴均成時的恭敬,語氣謹慎地說:「鄭小姐,沒有提前跟您約好,就貿然前來,實在是唐突。」
伸手不打笑臉人。
王特助本來就長著一張和善易親近的臉,聲音溫和,語氣謙卑。
鄭晚很難對這樣的人產生惡感,在社交中,都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你一丈,她並非無知無覺,昨天的情形歷歷在目,如果不是這位特助打圓場,只怕場面會更尷尬。
鄭晚也客氣地搖頭說道:「沒有關係。」
她一頓,又看向王特助,「您找我有什麼事嗎?」
王特助反而一驚。
您。
「鄭小姐,您不用這樣客氣。」他說,「我是嚴總的特助,您是嚴總的朋友。」
他點到即止,知道再在這個稱呼上過多的糾纏,只怕會讓她不自在,話鋒一轉,他從公文包里抽出文件袋,雙手交給她,微笑道:「您過目。」
鄭晚不解,接了過來,在王特助的目光中,打開了文件袋。
裡面是一沓紙,她神情略疑惑地抽出,首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陳端的一寸照片,旁邊則是陳端的簡單信息。
她生怕多看一眼,立即又放了回去,抿唇將文件袋的繩子纏好遞給了王特助,語氣生疏了許多,「這是什麼意思。」
王特助心裡也犯嘀咕。
他跟在嚴總身邊這麼多年,自問在公事上相當了解自己老闆,所以不需要嚴總提醒,他昨天就將陳端的個人資料遞了上去,誰知道嚴總也了解他,竟然連文件袋都沒打開,只是低頭,不知道在思考什麼,漫長的幾分鐘過去,嚴總開了口:「不相干的資料值得送過來?」
他摸不準嚴總的意思。
嚴總下一秒將彷彿是什麼垃圾的文件袋往他這邊一推。
電石火光之間,他明白了嚴總的心思,笑道:「嚴總,是我糊塗了,我送到別處去?」
嚴均成只瞥了他一眼,沒有否定。
王特助回過神來,「鄭小姐,我在來的路上心裡也嘀咕。這一切都是碰巧,碰巧您昨天去了盛觀,碰巧陳端也是成源集團的員工,您又是嚴總的朋友。」
鄭晚的神情並沒有因為這句話緩和,她也沒有再看那文件袋一眼,「跟我不相干的人,我也沒必要知道他的事。」
王特助看向她。
「我跟陳先生也沒什麼關係,昨天是第一次見面,也是最後一次。我對別人的隱私也不感興趣。」
鄭晚現在對嚴均成的種種行為,不止感到陌生,甚至內心生厭。
第一次,他拿支票給她。
之後又給了名片。
她不予置評,他現在有錢有勢,或許已經習慣了這般待人,習慣了用錢來解決一切。
可她跟陳端的事,跟他又有什麼關係?
「還有,」鄭晚攥緊了手提包的包帶,「我跟你們嚴總,不是朋友。」
王特助可不想把事情辦砸,他已經為昨天的自作聰明感到後悔,可現在騎虎難下。
他腦子轉得很快——無論如何,嚴總得在這件事里隱身。
「鄭小姐,對不起。」王特助真誠地道歉,后又嘆了一口氣,好像跟老朋友吐槽一般開口,「您可能不太清楚我的工作性質,接下來的話,我就那麼一說,您就那麼一聽。」
「我今年也快三十五歲了,年前還病過一場,請了大半個月的假,多少工作進度都沒跟上。前不久我的工作出了紕漏,我也擔心自己三十五歲會面臨失業。」
王特助陪著笑,臉上滿是疲倦,「多少人盯著特助這個位置。嚴總雖然嚴厲,但跟在他身邊,我學到了很多東西,他對我們這些下屬也沒得說,昨天我也是……」
他渾身寫滿了社畜的無奈,「鄭小姐,您就當我是投機取巧。我昨天觀察過,您跟陳端不像是認識很久的朋友,這才想著從您這邊入手,想向您賣個好,您要是能在嚴總面前誇我一句,我這也就值得了。」
鄭晚沉默。
王特助再接再厲,他絮絮叨叨提起了自己的困境,半真半假,這樣的人精想對付鄭晚,那是再簡單不過。他吐露的也的確是他的煩心事,即便處在這樣的位置,每年的年薪更是可觀,可他也是個打工的,上有老下有小——
其實王特助自己都沒反應過來。
他入了戲,將鄭晚當成老友般傾訴。
鄭晚身上便有這樣的氣質,她看起來太值得信賴,看起來一絲攻擊性都沒有,很輕易地讓人放鬆警惕。
「鄭小姐,我現在是真的難,老大還在念國際學校,每年學費這個數。」王特助比了個數字。
鄭晚也有些驚訝。
「錢只要花出去了,就沒有白花的。」王特助嘆息,「我家老二還在我老婆肚子里,明年三月份的預產期,現在都說孩子是碎鈔機,那確實沒錯,為了不影響老大的生活質量,我們又準備置換房子,前段時間去看了,有一套房子挺好的,好是好,那也是真的貴。」
不知不覺地,二十分鐘過去,半個小時過去了。
王特助越說越心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哪怕是嚴總,不也有嗎?
昨天嚴總的失態他都看在眼裡。
且不說撤掉了主廚送來的菜、讓那邊又做了一份鄭小姐點的晚餐。
甚至連平日里最不喜的甜品,都一口一口地吃掉。
最令人驚愕的是,晚上籤文件時,嚴總竟然寫了一個「鄭」后才發覺自己寫錯。
他不懂,如嚴總這般說一不二的人,在猶豫什麼?
或者說,嚴總在害怕什麼?
他看向坐在對面耐心傾聽的鄭晚,心下詫異后又明了。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誰能想到,這樣一個柔弱的女人,會令嚴總害怕到不敢輕易靠近。
隨著王特助將自己家底交待得一清二楚,鄭晚也想明白了,這事搞不好還真是王特助擅作主張。
這半個多小時的傾訴過去,鄭晚心裡那點氣也沒了。
「其實沒必要,我跟陳先生一點都不熟,如果因為我影響了他在你們集團的工作,」鄭晚緩緩說道,「那我真的是很不安了,王特助,下次不要這樣了。」
王特助連忙點頭,「就是這件事兒,您別說給嚴總聽,嚴總他也不知道,昨天晚上連夜去了隔壁市出差。」
鄭晚嗯了聲。
這事總算過去了。
王特助突然想起,成源集團的「成」是嚴總的名字,「源」則是另一個老闆的名字,何總身邊的李特助那才是全能,還能給何總跟何總太太吵架時當和事佬、丘比特,那時候他還感慨,自己倒是閑,畢竟嚴總身邊連女伴都沒有。
現在好了。
他有預感,這位鄭小姐以後搞不好是他的救命菩薩。
「鄭小姐,您覺得盛觀頂樓餐廳怎麼樣?」王特助又道,「您要是喜歡那裡,我通知那邊給您預留包廂,您什麼時候想過去了,直接報您的名字。」
「不用了。」鄭晚擺手婉拒。
那地方,她去過一次,就不想再去第二次了。
太滲人。
王特助又改了口,拿出手機來,「鄭小姐,我們留個聯繫方式,這次當我欠您天大的人情,如果您下次有什麼用得上我的地方,您只管聯繫我,我能辦到的一定給您辦好。」
……
十分鐘后,王特助送鄭晚下車,直到看不到她的背影后,這才回了車上。
他有些口渴。
不過今天也有意外的收穫,該打聽到的都打聽到了,比如鄭小姐對陳端的態度。
比如。
他看向手機,通訊錄里多了一位重量級的聯繫人。
毫不誇張地說,彷彿是什麼尚方寶劍。
-
與此同時。
方子雨回到了家裡,她看著丈夫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來來回回,不得停歇。
他們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也幸好現在剛過傍晚,如果是深夜,恐怕樓下鄰居又要在群里破口大罵。
接近深秋,楊茂額頭上出了一層汗,後背也是。
他第一百次扭頭問坐在沙發上的妻子,「你真的沒有看錯,是不是車牌號記錯了?」
方子雨也很煩躁,「怎麼可能看錯,那是連號,又不是什麼複雜的車牌,一眼就能記住!」
「怎麼會呢?」
楊茂百思不得其解。
跟陳端相親的鄭晚,一個單親媽媽,怎麼就跟他們嚴總扯上關係了?
「那是你們嚴總的車吧?」方子雨自言自語,「我就說很眼熟啊,見過一次還是有印象的。」
這還是今年年初成源集團開年會。
她作為楊茂的家屬去蹭了頓年飯,當時他們在停車場找車位時,就見一輛車從他們面前經過。
停車場的保安彎腰在前面開路,領著那輛車進了專屬車位。
「你肯定是看錯了!」
楊茂越分析越肯定,「怎麼可能,真要是跟嚴總認識,那昨天……」
話到此處,他頓住,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
方子雨幽幽地說:「你們老闆根本不是因為記得陳端才過去的。他是看到了鄭小姐。」
「陳端誤會了,你也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