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救命(一)(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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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暢回到六樓的時候,現灰不溜丟的走廊比平時明亮。他以為路燈提前開了,眯起眼睛才看清,多餘的明亮原來是那兩個人衣服上的反光。他們站在鐵門前,一個是警察,一個西裝革履。真是蓬蓽增輝!他們遠遠地伸出雙手迎上來,讓孫暢不得不懷疑自己走錯了樓梯。
警察問:「你就是孫老師吧?」
「你們是……」
警察掏出證件,說:「我是派出所的。」
「那你們一定找錯人了,我從來不敢惹派出所的。」
「哪裡哪裡,我們是來給你燒香磕頭的。」西裝革履說。
孫暢打開門,用手抹了一下沙,示意他們坐。他們的腿都綳著,連彎一下的念頭都沒有,不像是上門找坐的。他們的脖子扭來扭去,目光從彩電挪到冰箱,再從冰箱移到卧室,好像在找什麼值錢的物件。孫暢拿起茶壺,警察一把奪下,說:「沒時間喝茶了,老鄭你趕快說吧。」老鄭就是那個西裝革履,他把頭從卧室的方向「嘎嘎」地扭過來,說他叫鄭石油,自己的女朋友也是未婚妻,此刻就站在對面的樓頂上,隨時都有可能飛下去。
「這和我有關係嗎?」孫暢問。
警察說:「相當於她得了癌症,你來做個偏方,也許有效。」
「這年頭真葯都治不了病,你還信偏方?」
鄭石油說:「她的面前就是你卧室的窗口,空中距離不超過十米。如果你能跟她搭上話,就能轉移她的注意力。」
「你自己往窗口一站,注意力不就全部過來了嗎?」孫暢說。
「不行。她說只要有人靠近,立即就往下栽。從中午到下午,四個多小時了,她的注意力一直很旺盛。」鄭石油說。
「難道我就不是人?」
「這是你家的窗口,你愛怎麼靠近就怎麼靠近,誰也別想拿死來威脅你。」
「可是,我不認識她……從哪裡說起呢?」
「就當你初戀,沒話找話。萬一卡殼,你就低頭看我。拜託。」
鄭石油莊嚴地鞠了一躬。孫暢頓時感到身體輕了,就像太空艙里的宇航員那樣飄起來,也像水面的葫蘆,怎麼也按不下去。人家是往下跳,自己卻往上飄,真沒出息!他朝卧室走去,雙腿嚴重軟,根本不聽使喚。他說:「不是我不想救人,而是沒這項本領。」
警察說:「別急,你先來個深呼吸。」
孫暢閉上眼睛,用力吸氣,把整個肺部裝得滿滿的,好像存了一柜子的錢,然後再一角一分地開支。就在肺里的空氣快要放完的時候,他忽然現了一道難題:「如果她不買我的賬,一頭撞向地面,誰來負這個責任?」
鄭石油說:「當然不能由你來負。」
「那由誰負責?」
「我。誰也搶不走這份功勞。」鄭石油拍拍胸膛。
「空口無憑,你還是寫個字條吧。我這人膽小,怕貓就像怕老虎。」
「萊文斯基懷孕,賴不到你頭上。人都站到樓邊邊了,還寫什麼字條?」
「老鄭,我是認真的,別以為我想收藏你的書法。」
鄭石油從包里掏出一張白紙,刷刷地寫了一行,簽上大名遞過來。孫暢說:「還缺一枚公章。」
「孫老師,我是來救人的,不是來訂合同的,怎麼會把公章帶在身上?」
「難道你不明白有些人比公章還管用嗎?」
鄭石油把字條遞給警察。警察說:「想不到我在你們心目中,還有這麼高的威信。」說著,他把名字刷刷地簽了。孫暢接過字條揣上,用力地按了幾下,順便把誇張的心跳也按了下去。他好像重新找到了地球的引力,輕飄飄的身子有了重量。真幸運,他又會走路了。他走到卧室前,打開房門。鄭石油立刻趴下,好像對面有一顆瞄準他的子彈。連窗帘都還沒拉開,鄭石油就急迫地趴下,足見他的一片誠意。孫暢朝窗口慢慢靠近。鄭石油緊跟他的腳步爬行,一邊爬一邊說:「如果她還活著,你千萬別告訴她我曾經學過狗走路。」
「那你也不能告訴任何人,說我嚇得褲衩都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