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要問我(三)(1)
17
衛國只穿著一條褲衩在房間里走來走去,他不出門,也拒絕穿顧南丹給他買的衣服。顧南丹臨走時用那個牛仔包把衛國濕透的衣服席捲而去,並留下一句話:你什麼時候把我買的衣服穿上了,我就什麼時候來看你。衛國說除非我能找回皮箱,除非我能參加招聘考試。顧南丹說那你就等著皮箱從天下掉下來吧。
一天晚上,正在彎腰撿火柴棍的衛國,聽到房間里鈴聲大作。鈴聲是歡快的,他想這一定是一個好消息,也許是關於皮箱的。衛國撲到床頭拿起話筒,電話卻盲了。衛國耐心地等著,相信它還會響第二次。等了好久,電話沒響,衛國後悔剛才因為撿火柴棍沒能及時把腦袋從柜子後面退出來,因而耽誤了接電話的時間。他看著手裡的十幾根火柴棍,想我再也不能撿火柴棍了,我這是玩物喪志。他把火柴棍丟進紙簍,也想把顧南丹遺忘在床頭柜上的那把牙刷丟進紙簍。他舉起纏滿絲的牙刷,電話鈴再次響起來。他迅速抓起話筒,聽到顧南丹說快下樓吧。下樓幹什麼?我帶你去見一個人。我的衣服呢?你總不會讓我赤身**去見人吧?我給你買的衣裳呢?我只穿自己的。下不下來由你,是關於考試的事。聽說是關於考試的事,衛國手腳並用,把顧南丹買給他的衣褲從上到下一起往身上套,衣褲出輕微的撕裂聲。衛國一邊穿一邊往外跑,跑到走廊上,手還在拉褲子的拉鏈。
衛國看見顧南丹坐在一輛白色的本田轎車裡。衛國走到車邊,顧南丹伸手為他打開前門。顧南丹把衛國從上到下掃描一遍,說穿上我買的衣服,你並沒有那裡不對勁。衛國說只是心裡有點兒不習慣,從小到大我都是自己買衣服,不到兩歲,母親就病死了,我對她沒有一點兒記憶。顧南丹說這有可原,我還以為碰上了一個不正常的。車子晃了兩下,衝出迎賓館,跑上馬路。顧南丹從反光鏡里觀察衛國,現他的一隻手放在襯衣的風紀扣上,他把風紀扣扣上了又解開,解開了又扣上。衛國說你要帶我到哪裡去?
車子停在一幢住宿樓前,顧南丹叫衛國跟她一起上樓。衛國跟著她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走到三樓,顧南丹按了一下門鈴。一顆禿頂的腦袋從門縫裡探出來,對著顧南丹傻笑,說來啦。顧南丹說主任,我把人給你帶來了。主任偏著頭看顧南丹身後的衛國,看了一會兒,他關上門。當他再次把頭探出來的時候,鼻樑上多了一副眼鏡。他戴著眼鏡看了一會兒衛國,說進來吧。
他們跟著主任穿過寬大的客廳,走過兩扇木板包過的房門,進入第三個房間。衛國看見一位老太太睡在床上,眼睛閉著,上身光著,下身穿著一條寬大的花短褲,手裡拿著一把扇子正在搖。主任說這是我老母親,她特別怕熱,但又不適應空調。衛國想她怕熱和我有什麼關係?顧南丹說你去接電話吧,這事就交給我們了,最好把伯母叫出去。主任用粵語叫他母親。他母親連眼皮都不抬一抬,嘴裡嘟噥著。主任說她不願出去,你們干吧,不會影響她的。主任走出房間,順手把門關上。
顧南丹指指門角,說我們干吧。衛國看見門角擺著鎚子、老虎鉗、三角梯和一個裝著吊扇的紙箱。衛國說原來你是叫我來干這個?顧南丹擺擺手,生怕驚動睡在床上的老太太。衛國用英語罵了一聲狗屎,我是教授,不是裝吊扇的,我根本就沒裝過吊扇。衛國想不到顧南丹竟然也會英語。她用英語說,我說你的證件掉了,能不能先考試,然後再回去補辦證明。主任問我你是幹什麼的?我說你是物理系的教授,是學物理的。他說學物理好,我家裡正需要裝一台吊扇,你叫他給我裝裝。
儘管難看,甚至有可能還有口臭,衛國還是張大了驚訝的嘴巴,說你怎麼會說英語?顧南丹說你以為光你會嗎?衛國咂咂嘴,打開三角梯,拿著老虎鉗爬上梯子,開始扭天花板上那根裸露出來的垂直的鋼筋。他要先把這根鋼筋扭彎,才能把吊扇吊到上面。但是這根鋼筋很硬,衛國用老虎鉗夾住它,用鎚子敲打它,一心想把鋼筋敲彎。汗水很快就浸濕了衛國的衣背,他敲打鋼筋的速度愈來愈快,愈來愈有力量,像是在敲打自己的仇人。顧南丹手扶梯子,不斷地提醒衛國慢點兒,小心點兒。由於鋼筋彎得太慢,再加上顧南丹的不停嘮叨,衛國變得有點煩躁,他已經把鎚子敲到了天花板上,上面已敲出幾個凹坑。顧南丹輕輕地叫道別把天花板敲爛了。衛國說想別敲爛就讓他自己來,為什麼不到街上去找一個民工?顧南丹說他害怕,有許多找民工的,後來家裡都挨偷了。衛國說狗屎。衛國說「狗屎」的時候,鐵鎚從木把上脫離朝著老太太睡的方向飛去。鎚子還在飛翔,衛國已經從梯子上滑下來,嚇得雙腿哆嗦,跌坐在地板上。顧南丹跟著鎚子一起飛到老太太的床頭,她看見鐵鎚落在離老太太枕頭1厘米遠的地方,差一點兒就砸到她的頭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