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救命(一)(6)
還有一條線索,就是那天陪鄭石油上門的蔣警察。孫暢在110值班室找到他。他說那天的主題是救人,不是調查姓鄭的。孫暢說:「偏方已經失效,現在只有鄭石油才是麥可可的速效救心丸。」蔣警察在內部網搜索,現鄭石油的身份證號是假的,也就是說他們認識的鄭石油是個山寨版。蔣警察說:「要找到這個人,恐怕比提拔你當校長還難。」
晚上,孫暢吃飯特別響,每一口都不讓牙齒落空,好像嚼的不是黃瓜大蒜,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這種特殊的聲音持續了大約一刻鐘,小玲說:「人家可是眼巴巴地等著消息。」孫暢忽然就不嚼了,問:「你有什麼主意?」
「還需要主意嗎?」
「你的意思是來真的?」
「難道你還想騙她?」
孫暢搖頭,說:「多少好聽的,都不如一刀斷了她的念頭,給她一個徹底根治。」
兩人達成共識,都穿上正裝,一本正經地來到病房,像大會合影的前排官員那樣直直坐下,手掌分別按住膝蓋。麥可可的眼睛一閃一閃,急於從他們的表裡找答案。大家都不開口,病房異常肅靜。肅靜啊肅靜,孫暢終於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說:「小麥……這個……事……啊……這個這個……啊……」孫暢「啊」了半天也沒「啊」出個內容來。小玲用力掐了一下他的后腰。他一齜牙,說:「你掐什麼掐?我這麼說話是想給小麥一點兒思想準備。」麥可可的眼睛頓時停電。孫暢說:「你罵得對,他是個騙子。」
「人呢?」麥可可問。
「連警察都找不到他,他的名字是虛構的。」
「這麼說,我是沒機會扇他了?」
「除非他願意挨扇。」
「可你們說過,能幫我找到他。」
「什麼人都可以找,但一碰上騙子我們就眼瞎。」
「那你幹嗎要救我?」麥可可忽地大叫,嚇得孫暢和小玲筆直的上身都往後閃。孫暢說:「我救你是因為生命比愛重要。」
麥可可說:「我寧可不要命,也要愛。」
小玲說:「生命只有一次,愛可以重來。」
麥可可咆哮:「就是可以重來一千次,他也不能騙我。誰都不能騙我。你不是說他是你學生嗎?現在怎麼變騙子了?」
孫暢和小玲都咬緊嘴巴,生怕又用詞不當。病房裡再次肅靜,只有門外往來的腳步聲偶爾打破沉默。他們已經若干年沒這樣體會安靜了,靜得都可以聽到自己小時候的哭聲。好久好久,他們聽到一聲輕輕的「對不起」,那是從麥可可的嘴裡出的。小玲說:「非常抱歉,我們的能力有限。」
「你們走吧,我沒事了。」
孫暢說:「你挺得住嗎?」
麥可可點點頭。
孫暢說:「如果悲傷是挑擔子,我們可以從你肩上接過來。可偏偏悲傷不是,只能靠你自己消化。」
麥可可忽然一笑,說:「放心吧,我不會自殺了。」
「你保證?」
「保證。」
孫暢和小玲分別跟麥可可拉鉤之後,便離開了病房。因麥可可的忽然一笑,他們陰沉的心像曬了太陽。看看時間已近凌晨,他們打了一輛計程車。兩人都累,都沒說話,但四隻眼睛全落在計費器上。快跳到30元的時候,孫暢忽然大叫:「司機,掉頭。」小玲嚇了一跳,說:「你神經病呀?」
司機調過車頭,問:「去哪兒?」
孫暢說:「回醫院。」
計程車跑著回頭路。孫暢說:「難道你不覺得她的那個笑有些詭異嗎?」小玲說:「我也覺得勉強。」
「她是想把我們騙走。」
「可是孫暢,你不覺得累嗎?也許,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我有不祥之感。」
「也許,我們可以假裝不知道。」
孫暢叫司機停車。他在猶豫是不是把車頭又掉回去?小玲說:「當然,我只是說也許……」孫暢想了一下,說:「回不回醫院?其實很好判斷。」
「怎麼判斷?」
「萬一今晚她真的出事,我們能不能一輩子假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