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他是誰!
聘書到了,沈家上下都很開心,沈鳶也開心,但是隔日從京城傳來一封沒有落款的信,沈鳶便不開心了。
信紙上有一些細碎的水滴,應當是有人哭過了,淚珠落在紙上。
沈鳶輕輕打開信封,她以為是來自遠方朋友的祝福。
雖然她這個人沒什麼朋友。
她看了信心裡莫名有些難受,也有些害怕。
那信箋,三四寸余,一拃多長,卻只寫了十餘來字——
鳶兒,他若待你不好,我就殺了他。
沈鳶想不到有誰會叫她鳶兒。
可旁人問她,是誰,她卻笑道,一個遠方的朋友。
彼時不過金釵之年,情竇未開。更談不上芳心暗許,情深意切。
亦不曾記得,花朝節之上,一個少年怯怯地問了她名字。
她甜甜地笑:「沈鳶,你可以喚我鳶兒。」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從京都到邊陲的信,千里迢迢,不知道送了多久才到。
沈鳶覺得這信送得很不容易,而且當時趙輕策已經是板上釘釘的新皇了,誰這麼大膽,敢在信中說殺了他?
這怕是要被誅九族的吧!
沈鳶小心翼翼地把那封信好好地藏著。
終究是沒藏好,趙輕策發現了。
他大怒,他把那封信撕碎,他在鳳熙殿內咆哮。
「沈鳶,其實你從頭到尾都不愛我,我只是他的替代品,對吧?」
沈鳶覺得他莫名其妙。
「沈鳶,你從來都是這副高高在上的模樣,你從來不曾高看我!你只是可憐我!」
沈鳶從沒見過他這模樣,覺得他很陌生。
當初撿到他的時候,明明是個膽怯的小傢伙。怎麼現在會這麼吼她,凶她?
「他是誰!你說!沈鳶,你說呀!」
他發瘋了,沈鳶不知道該怎麼做。
「我......我不知道......」
趙輕策崩潰地砸遍了宮中所有東西。
那夜電閃雷鳴,鳳熙殿的宮女太監被他殺了個精光。
沈鳶被碎瓷片割傷了額頭和手。
她一塊塊地把信重新拼回去。
拼回去的時候,她意外發現信箋的背後有一串劃掉的話,她拆信時沒仔細看。
畢竟劃掉了,寄信人也不想她看吧。
當下看到時,卻是已惘然。
——鳶,是兇猛的鳥,自由的隼,是不該受困於宮牢的鷹。鳶兒,你別嫁給他,能不能等等我。
沈鳶想到這裡,她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這封信是從都城千里迢迢寄過去的,是從蕭行雲的手中輾轉了千百次才寄出去的。
邊陲黃沙滿天,他也許不知道這封信能否寄到她的手裡。
但他還是沒忍住。
沈鳶淚落頰畔,她竟然此刻才讀懂那個少年的真心。
原來自己從前因為識人不清,因為嬌憨呆傻,竟然誤了許多事。
誤己不說,也誤人呀。
她從往事中回神,仰頭再看眼前的蕭行雲時,卻恍如隔世。
時間過去了好久好久啊,久到那個無憂無慮的將門嫡女已經不能那般純稚地對他嬉笑一聲,說上一句,
「沈鳶,你可以喚我鳶兒
。」
她依舊彎著眼睛沖他笑,彷彿花朝節那個天真純稚的模樣,奈何笑意再難及眼底。
且,他沒應。
一陣涼爽的微風吹過,沈鳶前世那些心頭的皺結被吹散。
她收起那副神色,視線從蕭行雲身上移開,轉去看天。
嶄新的生活已經開始了,就讓那些不曾說出口的過去隨著這片風一同遠去吧。
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出自清·納蘭性德的《浣溪沙·誰念西風獨自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