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逼問
第198章逼問
蔣惟一向不是認命之人,否則他也不會這麼多年裡暗中謀划那麼多事。
蔣家傳承數代,到了他的手上,才能放出萬丈光明。蔣惟自年少時就有野心,一步一步,一級一級,他從來沒有認輸過,沒有後退過,所以才能數次向死求生,賺來這大好的局面。
朝中有培養的親信,內有定北軍的舊案可以利用,外有西涼做友軍,加上對江州王的因勢利導,雖然外人多半不看好他的舉事,但他自己心裡清楚。只要西涼一發兵,這天下大勢必將混亂。燎原之勢一起,諸多野心者都會借勢而起。而到最後,勝利者只會是他,只有他會笑到最後,只有他能帶領蔣家獲得不世之榮耀,坐擁天下之權柄。
然而再多的手段,再多的籌謀,也敵不過眼前這個女子的輕輕一撞,輕輕一捏。
一力降十會,不外如是。
蔣惟心裡懊惱後悔,如果不對定北軍舊將抱有期待,如果在見到魏昭時能仔細地打量他的相貌,如果那時能想起京中街上的偶遇,如果能將那張睥眤天下的傲慢的臉及時跟魏昭的臉對上,那麼他現在或許就不用被人塞在間破廟裡受這樣的折辱了。
只是有錢難買早知道,世上從無後悔葯。
蔣惟在心裡暗暗發誓,若有一日可以脫困,他不惜任何代價,一定要將眼前這個女人千刀萬剮,火烹油煎,方能消心頭之恨。
然而現在,他不能對明殊表現出絲毫的怨忿和仇恨。
想了又想,蔣惟終於開口,聲音嘶啞,幾乎聽不出來原本的腔調。
「明將軍,你在宇文燾那裡不若明珠暗投。他那個人心胸狹小,睚眥必報。就算你曾為大盛立下過汗馬功勞,但一旦他發現你其實是個女子,一直在欺瞞他,他必定會治你的罪。」
明殊笑了笑。
蔣惟又說:「如今天下已非向年之治平,北有北戎,西有西狄與西涼,無不兵強馬壯,對我朝虎視眈眈,宇文燾和他老子於權勢看的極重,當年薛靖那般的英雄,也不過是因為軍中積威太盛,讓先帝覺得軍中只知薛帥而不知陛下,便對他有了猜忌之心,借故除去了他。你武功蓋世,神勇非常,將來說不定便會成第二個薛帥。」
頓了頓,他雙眼微眯說:「我知道你與慶平侯兩~情~相~悅。若是將來你恢復女兒身,嫁於顧昀,焉知他將來不會成為第二個薛靖,而你又不會成為第二位陽羨公主?」
「所以呢?」明殊雙手負於身後,雙目平靜地看著蔣惟:「你對我說這些,是想我怎麼做?」
「你放了我,我與你立約。」蔣惟雙眼發亮,將木然的身體微挪了挪,「慶平侯手掌雲州軍,監管青州軍,手上雄兵三十萬,龍姿鳳章,較那些懦弱無能的皇子強過不知幾許,又何甘俯首為臣?我與西涼太后交好,朝中也不乏故朋舊交,你我共謀天下,事成之後,可以長江為界,你北我南,分庭而治。到那時,顧昀為帝,明將軍為後,子子孫孫可享富貴榮華,豈不快哉美哉?」
明殊微微一笑,腳尖在地上劃了好幾個圈。
蔣惟謹慎地看著她:「如何?」
明殊將頭一歪:「我為何要信你?」
聽這意思,竟是有幾分意動?蔣惟暗暗鬆了一口氣。
「你我可以定下盟誓,請摘星樓樓主為證。」
「她是你的盟友,又是胡人,我可不信她。」
「她雖為胡姬,但向來說一不二,十分有誠信。明將軍有所不知,摘星樓在西域勢力極大,多少皇家宗室都買她的情面,便是因為她守信之名人人得知。且她與我不過是金錢往來,我付錢請她做些事,並非友人。」
明殊笑了起來:「蔣大人大概忘了吧,我當年在青州殺過不下二十個摘星樓的殺手,還拐走了摘星樓七煞中的玄煞和蘭煞,摘星樓樓主心裡不知有多恨我,別說見證誓約,只怕她一見我,第一個便要殺了我泄憤。」
蔣惟聞言一噎,果然沒有想到此處。亦或是他暗意識里也正希望摘星樓樓主能將眼前這女子除去吧。
他面上不動,口中說道:「便由明將軍指定一人也無不可。」
明殊背著手走了幾步:「不過一張紙,約的住君子,卻束不得小人。蔣相爺您說您是君子還是小人?」
蔣惟嘴角抽了抽,抬頭看著她,卻見火光中,帶著英氣的女子嫣然一笑:「不管你說你是什麼,我都不會覺得你是個完全的君子。若是君子,便不會勾結外族圖謀社稷,亦不會隨便尋個小子便指認他為皇室宗族,不會借著薛帥的名頭,拿著定北軍萬餘人的血骨誆騙世人,狡取天下。」
蔣惟瞳仁微縮,在她身上,他似乎又隱約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
「你已見過那些信函,當知我並非借薛帥之名,而是宇文燾確實做了人神共憤之事,不配擁有這天下!魏冉是定北軍舊將,與薛靖情同兄弟,如今仇人就在京城端坐,踏著萬千人的屍骨享受著這天下,你們父女卻幫著仇人來對付我這正義之師,薛帥九泉之下,當是何等痛心失望?」
「你敢對天起誓,那些信函為真?」明殊走到他身前。
蔣惟冷笑道:「自然是真,明將軍得帝后青睞,甚至居於宮中,定是見過皇后墨寶,可曾覺得那信函里的字有幾分眼熟?」
明殊點頭:「看著是像皇後娘娘的筆跡。」
「上面有魏王燾的私印,也做不得假。日後有機會,你可以去找來比對。」
明殊再點頭:「我相信這印是真的。你既然要做偽,自然要做到天衣無縫。不止印是真的,連所用黃帛書也是宮中內造,且帛色,紙色,墨色都有年歲,找個匠人來驗,他也會說,此成書必不少於二十年。」
蔣惟目光灼灼:「當是如此。」
「可惜啊,你算的再精細,也還是疏忽了一點。」明殊索性坐了下來,托著腮看著蔣惟,「魏王與北戎謀事,為何所傳書信要出自王妃之手?皇上和娘娘青梅竹馬,夫妻情深,的確,有時候他是會拿政事回去與皇后商量,但你覺得陷害薛靖,勾結北戎的事,他也會與皇后說,甚至請她代筆嗎?」
蔣惟一怔。
「外人只見皇帝信重皇后,卻不知道信重之後更有愛慕和保護。」明殊說道,「對皇后,皇上是會拿命去護著的。因為在他心裡,她才是他此生最重要的那個人。就算皇上有後宮嬪妃,有曾經寵愛過的淑貴妃,你又怎知他對皇后不是全心全意,不是在拿那些女人為皇后豎起擋箭牌,讓她在後宮能安全呢?」
「因為你沒有這麼深深地愛過一個人,在你的心裡,不管是正室夫人,還是姬妾子女,都是為了權勢可丟可拋之人。宜王如此,貴妃娘娘如此。你覺得以皇上的個性,應該不會親手寫信以落人話柄,便以皇后筆跡代之。卻沒好好想過,當年皇后叔伯和兄長都為北戎人所害,她與北戎有血海深仇,怎麼可能同意夫君與北戎勾結?而且,陽羨公主與她情誼深厚,若是她參與謀划,不會用這種方式令薛家滅族,而是會想別的方法,既殺了薛靖又為薛家保下薛易。」
「可那時,偏偏有人設伏下毒,全滅了定北軍前鋒營,一定要薛易死,要薛家斷子絕孫。」
「皇上的筆跡不好模仿,因為墨寶到處都有,有人說仿,細究之下也能查出端倪。可皇后就不一樣了,除了宮中命婦,誰能得一兩筆皇後娘娘的手書?女子筆力纖柔,筆鋒不顯,氣勢不足,最好仿了。」
「可是那信函之中的來往,十分真實,絲絲入扣,如羚羊掛角,沒有作偽之氣。那麼問題來了。便是仿,也要有東西對照著描摹,也就是說,信函雖偽,但信函之事確實是真的。蔣相爺,你手上那些真信函在哪裡呢?是當年的哪位殿下在與北戎謀划的呢?」
明殊嘴角始終噙著笑意,卻是目光冷冰如劍,毫不容情地刺透蔣惟的身體。
蔣惟與她對視了許久,終於還是轉開了視線,平淡地回答:「你既不信,那便算了。」
明殊吐了一口氣,強自壓下積聚多年的悲憤與痛恨。喃喃自語道:「有時候,我真想一刀砍下你的頭顱就回去。可是,你活著會更有用處。」
蔣惟頭皮一陣發麻,似乎此時才想起明殊曾經一刀砍斷北戎汗王的光輝事迹來。這是威脅,也是警告,讓他不要再妄想著可以從她手中逃出生天。一旦追兵靠近,為了全身而出,她一定會不吝於這一刀。
蔣惟心中不甘,眼珠子轉了又轉:「你是女兒身一事,我二弟三弟皆知。如果我亡於你手,或是你以我為質想打下潞州,我想明殊將軍原來是個女子一事很快便會傳遍天下。」
「那又如何?」明殊冷冷道,「我是個女子,又如何?」
如何?蔣惟看著面前目光冰冷的女子,一時啞然。以女子身份在軍營中過了數載,不止是欺君重罪,這名聲也壞透了吧。天下人會如何看她,如何說她,如何議她?就算天子不追究,她以後還要怎麼談婚論嫁?想嫁於公主之子為妻,更是想都別想。
「便是女子,我也能做大盛的將軍,執掌一軍。」明殊信心滿滿地說。
若不是處境不由人,蔣惟能笑出聲來:「荒謬,世間哪有女子掌兵之理。牝雞司晨,國將大亂。只要被人知道你是女子,你且等著吧。」
明殊眉毛一挑,笑了起來:「且等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