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粽子糖
第5章粽子糖
那人眼睛瞪得溜圓,額前垂落的頭髮梢一翹一翹的,突然又笑起來,不生氣了。他笑得彎著眼,再次將小盒子遞給明殊:「好了,我瞧你也沒多大,不跟你個小孩子計較。這糖很甜的,送你甜甜嘴兒。」
明殊拿兩根手指頭將那糖盒子拎過來,入手一驚,這盒子看著小,份量不輕,竟然是純金打的。四角包著青玉,盒子上透雕了五蝠牡丹,四周一圈葫蘆紋,還拿米粒大的珍珠和紅寶鑲了牡丹蕊,且不說這盒子里是不是真裝著糖,光這個盒子就值二三百兩銀子了。
站在她身邊的哈少良探頭看見,倒吸一口涼氣,咬著拳頭才沒叫出來。
「嘗嘗啊嘗嘗!」這公子對明殊很感興趣的樣子,直催著她。明殊摸著小鎖扣,揭了蓋子,發現這巴掌大的金匣子里果真就裝了滿滿一匣子糖。金黃色的粽子糖,一顆顆指甲蓋大小,晶瑩剔透,裡頭還裹著松仁或是瓜子仁兒,散發著淡淡的香氣。
「這可是京里六味齋的松仁粽子糖,有錢也買不來的。」那公子笑了笑,對她點了點頭說,「就當是你剛剛救我的謝禮了。」
哈少良在一旁咽了口唾沫,人家說是拿糖當謝禮,這糖能值幾個錢?單這裝糖的金匣子就夠尋常人家三十年嚼用了。
明殊在盒子里拈了塊糖扔進嘴裡,然後盒子一闔又遞了回去:「糖我吃了,盒子還你。」
那公子擺擺手:「都給你了,裝著吧。」
明殊想了想,拿了塊乾淨手巾,把盒子里的糖塊全倒出來包好又揣到懷裡去,空盒子再次向前一遞:「盒子還你。」
公子訝然望著她:「我說了都給你啊,自然包括這盒子。」
明殊一撇嘴:「糖我留著吃,盒子卻不敢要。要了這盒子,以後怕是安穩覺都睡不得。您拿回去吧,小人骨頭輕,壓不住寶貝。」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也沒勉強她,笑著將匣子收了。
哈少良急得直拉明殊袖子,低聲在一旁數落她:「你傻了不是?那匣子值不老少錢呢,都夠你去鄉下買間宅子置幾十畝良田了!」
明殊白了他一眼,低聲回道:「你當我傻啊,這兒人多眼雜,不知道什麼人都混在一起,別前頭我收了匣子,後頭就被人暗算了。有宅有田當然好,可也得有命去享受,有福氣存得住,你懂?」
哈少良眼饞得緊,只覺得明殊膽子實在太小了點兒。白瞎了這把子好力氣,卻是縮手縮腳沒個享福的命。
那公子一撣袖子,把頭髮往耳後一別,邁著四方步晃晃悠悠就往驛館里走,卻迎面見著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哭哭啼啼拎著包袱一步三嘆地蹭到門口。
兩個端正的年輕人一臉張惶地跟在她們後頭,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瞧瞧那個。再往後頭去,卻是一個熟人。玄青箭袖,冷心冷麵地往那兒一站,對那兩個年輕人說:「這就回去,告訴大太太,少爺差事緊,正要打馬急趕回京。你們幾個都不會騎馬,爺也不要這麼多人跟著伺候,沒的白累了行程。你們幾個的身契少爺會另派驛馬送回中山顧家,這四個姐兒還要勞你們二位多看顧些,一路別出差錯。」
幾個姑娘瞬時就哭出聲來,梨花帶雨地哭求道:「我們不回去,是太太要我們伺候少爺的,若是這樣回去,怕是要被打死。求少爺軟軟心,便當可憐我們幾個,哪怕是當粗使丫頭也使的,千萬別把我們送回去啊!」
白衣的公子拿手指頭搔了搔下巴,也來求情:「小白虎,你看她們怪可憐見的,花骨朵似的,做什麼要趕走啊?留著養養眼睛也成啊!」
白虎抬頭見了是他,一時沒持住,臉上露出個「卧槽,怎麼是這個大麻煩過來了」的表情來,見他彎彎著眼睛正盯著自己看,忙將小心思斂了,規規矩矩給他行禮:「原來是季公子到了,小人一時沒瞧見,倒失了禮。」
季公子呵呵一笑,就手從腰後頭掣了把絹紗象牙骨的摺扇來,唰啦抖開,那滿扇面兒的桃花撲面而來,也不管時令對不對,已經負著一隻手,像模似樣地輕搖著擺起了款范兒。
「本公子掐算著你家世子爺該到江州了,果不其然,果不其然。」季公子搖頭晃腦一臉得色,抬腿就往裡走,「哎哎這幾個丫頭先別急著趕走,本公子進去幫她們求求情先。」
本以為沒指望的四個丫鬟頓時打起精神來,這公子白衣白馬,舉止不俗,人又長得俊雅,聽這口氣與世子還相熟,不知道是哪裡的世家少爺,有他在世子面前說項,說不定真能有機會留下來。再不濟,能得這位公子青眼,留到他身邊去,也未嘗不是條好出路。
立時便有幾道欲語還休的視線含羞帶怯地追了過去。
這季公子恍若未覺一般,跟著白虎走進了驛館,只剩著那中山郡送來的二男四女面面相覷忐忑不安地站在原地兒。
貴喜這才得檔兒把臉從山堆一樣高的雜物後頭挪出來,對著明殊問道:「咱們怎麼說吶?」
明殊就手扔了顆粽子糖在嘴裡,嘎嘣嘎嘣咬著:「還能怎麼說,總不能在外頭傻站著。先回屋擱東西。」
哈少良還一步三回頭地在望,低聲跟身旁的陳石嘀咕:「哎你說世子爺不會真把她們都送走吧,好歹也留一個兩個的,全都送回家這也太不給大太太臉了。你瞅瞅那個圓盤臉的一很不錯啊,一臉喜相,屁股又大,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
陳石目不斜視,只回他「呵呵」兩聲。
貴喜抬腿踢他一腳,罵道:「別混說了,讓爺聽著看如何發落你。」
「得,勻你顆糖好堵了你這張破落嘴。」明殊反手塞了塊棕子糖給他。
回到屋裡,明殊一邊歸置哈少爺的雞零狗碎,一邊在腦子裡快速回憶著。師父有事沒事時總愛跟她嘮叨些京城裡世勛權貴的來頭關係,這裡頭數得上個兒的似乎並沒姓季的。
可是能跟慶平侯世子做朋友,且看樣子還不是泛泛之交,這人家裡應當非富即貴,否則以安陽大長公主的高貴出身,也不能允許嗣子結交啊。
難不成是顧世子悄悄兒交的什麼江湖朋友?
一身功夫倒還不錯,形容也有幾分洒脫,只是再怎麼做出一副疏闊落拓的樣子,也遮不掉那一身的貴氣。明殊打小眼裡見的多是這樣的人,這種人,世家的味兒都是滲到骨頭縫兒里的,再怎麼也洗不幹凈。
哈少良被玄武叫了出去,讓他去車馬行雇輛大車送人走。看來那位季公子的求情並沒奏效。哈少良一臉的痛心疾首,正要出去便被明殊拉住了。
雖說六個人裡頭還有倆男的,但四個如花似玉,正當妙齡的少女一起走還是相當惹眼的。此處離中山郡還有好幾天的路程,萬一路上出了什麼閃失可不好。
哈少良聽明殊這麼一說,頓覺身上責任重大,再看那四個梨花帶雨的姑娘時,就好像面前是四隻香噴軟嫩的小羊羔,隨時要被外頭大野狼叼了去,心裡哪忍得,便壯了膽子去找玄武。玄武還真就給了他銀子讓他去找鏢行的鏢師護送將軍府的這六人回去。
哈少良跑了,餘下的三人逛了一天早就腰酸腿疼,各自打水洗面凈手,打算先去眯一小覺。
可還沒等躺下來,白虎又來敲門。
「得了季公子粽子糖的這位。」白虎雙臂抱胸,面上依舊冷如冰霜毫無表情,但一雙眼睛微眯著,裡頭散射出來幾許諷笑的意味,「季公子說他想你了,要請你一道過去對月飲酒呢。」
明殊披散著頭髮,木木然回手指著自己:「我?」
陳石和貴喜對視了一眼,「咚」的一聲倒回床上,拿被子蒙住了頭。
明殊再見到那位季公子時,險些沒認出他來。
頭髮整整齊齊梳著,拿了碧玉竹節簪簪了髮髻,身上穿著天青色銀綉祥雲常服,腰上系著金銀雙絲編的壽字紋腰帶,玉飾金鉤,垂掛玉玦香囊,一絲落拓樣也不見,分明是個鐘鳴鼎食家出來的溫溫翩翩貴公子。
他身側各坐著一位美貌女子,同樣的高髻金彩,同樣的瓊脂朱唇,美目盼兮生輝,正渾若無骨似地偎著他,一個往他嘴裡送葡萄,一個向他唇旁遞酒盅。
明殊嘴角微微抽了抽,看向自己目前的主子,所幸者,自己家的主子顧世子看起來還很正常,竹青色的道袍,黃楊木簪著烏髮,眉目濃麗,只靜靜地端坐在季公子的對面,看起來就如一副名畫,令人心胸頓開,雨後空濛。
見她進來,季公子抬手推開身邊殷勤的美人兒,坐直了身體,撫掌笑道:「阿昀你真會挑人,連身邊侍童都如此美貌,容色毫不遜於雲娉雲婷兩位小娘子。」
顧昀微垂雙目,淡淡地說:「季明兄真會說笑,我的親衛是男人,又何必與江州雙美比容貌?」
季明連連點頭,誠懇地說:「是極是極,阿昀容色為京中第一,在你面前品評他人容貌確是不妥。」
明殊分明看見顧世子眼中一閃而過的寒意。
噝,怎麼看怎麼像是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