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烤酥魚
第7章烤酥魚
明殊並不知道後來葉榛葉季明在顧昀的房裡待到何時,又說了些什麼。這個看似有病的男人消失得無聲無息,一如他出現時的莫名其妙。
只是第二天起來,顧昀突然說要在江州多停幾日,吩咐白虎和玄武將行李打了包,全體搬到慶平侯府在江州的別院去住。
明殊幾個這才知道,敢情慶平侯府在江州還有別院。
那讓他們住在驛站做什麼?一早就在自家別院住不就得了?
玄武「嗤」了一聲:「別院還要洒掃伺候,離官道又遠,咱們原只是途經江州,在驛館停一宿就走,何必要去別院住?一傳出去,世子爺光接拜貼就要接到手酸,多不自在。」
「那,咱們要在江州停多久?」
「十天八天的吧。」玄武看起來有幾分懊喪,「早知道別急著送人走,好歹留兩個還能做點兒粗活,打個水劈個柴什麼的。」
哈少良立刻湊過來說:「昨兒晚上才走的,肯定不能連夜趕路,只怕還離著不遠,現在快馬就能趕上,要不我騎馬去追他們回來?」
玄武冷笑一聲:「追?你會騎馬嗎?」
哈少良的腦袋立時又縮了回去。騎馬那是豪門少爺們玩的,馬是祖宗,養起來多貴多費事啊,平日能摸根馬毛就夠在外頭炫的,他哪有那個命學騎馬。
「會騎也用不著。」一旁白虎涼涼地說,「好不容易才把那幾位送走,這要是再接回來,世子爺不得拔劍砍人吶。」
哈少良摸著下巴,一臉沉重:「你們說,會不會是咱們爺那方面有毛病?所以越是美人兒越不能擱眼前?心塞,嫌麻煩?」
玄武抬掌呼了他後腦勺:「想死啊你!」
陳石和貴喜深有同感,扛著箱子離哈少良又遠了一步。
明殊力氣大,正一手提著一隻大木箱子往車上扔,後頭嘰嘰喳喳的,晨間清冷的風也添了幾分暖意。
顧昀牽了馬,一手輕拍著馬頸,玄青色素緞箭袖長袍在晨曦里閃動著點點微光。
長睫低垂,在眼窩處落下淺影,黑色的面罩遮住了他的容貌,只露出一雙眼睛。
顧昀的眼尾細長,瞳色黑沉,十七歲的少年郎遮的住過於秀麗的容貌,卻遮不住身上散發出的銳氣,鋒利、堅硬、冷酷,如同出鞘的劍刃,遇者披靡。
明殊捂著胸口默默轉臉,這一大清早的,世子爺的殺傷力太大,真心扛不住。
後面還在嘰喳鬧騰的眾人一眼瞥見顧昀,也立時消了音,一個個老老實實去裝車。
慶平侯府在江州的別院並不在江州城內,而在北郊棲霞山下。一山都是楓樹,遍野青翠,庄前有一條丈寬明溪,玉帶一樣蜿蜒繞庄而過,風景十分優美。沿路處處可見戴著斗笠的農人,牽牛扶犁在田間勞作。水田裡蔥綠的稻苗高已過膝,隨風搖曳如綠海生波,伴著埂上遙遙的歌聲,讓人原本躁動的心也平靜下來。
溪邊一路全是桃花,山下桃花開得早,繁花簇簇於枝頭,粉白嫣紅,開得甚是燦爛。微風吹過,花瓣被風捲起,輕颺九霄復為漫天花雨落於明澈溪水上,濺起點點漣漪,最後承著溪水一路向東而去。
明殊坐在車轅上,看著這美景春色,只覺心曠神怡,一切煩惱似乎都能隨風而去。
幾片桃花瓣被風卷著,落在了她的發間,映著她的笑臉,讓人倏爾生出一股「人面桃花相映紅」的慨嘆來。
哈少良挨著她坐著,看見她的笑容也有些失神:「怪不得爺要挑你,就你這長相吧,雖然比世子爺還差了不少,但也挺能吸引人。有你在身邊,估計那些背後編排他的人多少要分心些。」
明殊手裡拈著一根桃枝,輕輕抽在哈少良的肩頭:「閉嘴吧你,就你能!」
騎在馬上的顧昀好像聽到了他們之間的對話一樣,正在此時轉過頭來,目光幽深,看不出喜怒。一片粉紅花瓣倏然飛至,正貼在他微微上挑的眼角。
明殊的臉突然紅了……
好端端的,我臉紅什麼?!
明殊一邊卸車,一邊生悶氣。一定是日頭太大,自己被曬暈了頭。別院的管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世子爺新招收的近侍。明明細胳膊細腿還是個少年的模樣,可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那可是樟木大箱子,裡頭滿滿裝著綢緞布匹。尋常一個壯漢扛一隻箱子還要咬牙切齒費把子力氣,可這位小哥居然一手提一隻,輕輕巧巧就落地了。再瞅瞅莊子這邊這幾個腰酥腿軟的小子……
真是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啊!
白虎和玄武是顧昀最得力的親隨,歸置雜物這種小事自然不能讓二位爺動手。新晉四人組雖然資歷淺如薄紙,可也總是世子爺親自挑出來的人,地位不比尋常,別院上上下下的對這四位都是極為親熱奉承,把四人彆扭得夠嗆。
陳石是個老實人,貴喜有眼力界但膽子小,哈少良只有一張花花嘴,向來眼高手低。
最後挑大樑做事的,竟然是四人里年紀最小的明殊。
顧昀帶的東西並不算多,可是明殊對別院格局不了解,又不認識人,在管事的幫忙下,把一切歸置清爽也花了近兩個時辰。
別院是個五進的大院子,後頭還帶著個小花園,明殊和陳石他們住在第四進的偏屋,離顧昀的院子只隔了一道月亮門。玄武和白虎跟顧昀住在一個院子里。別院里另有正付管事各一人,洒掃的丫頭和小廝各六個,還有廚下、花匠和護院,雜七雜八也有近三十口子人,都擠在外院里住著。夜裡除了巡夜的,根本沒人會進後院來。
明殊忙了大半天,一頭一臉的灰,身上癢得很,實在想找個地方好好洗洗。那三個男人直接在院子的井邊打水沖澡,還連聲地喚她過去一起洗。年輕人火力壯,雖然現在是三月天,他們還是脫凈了衣褲,等不及廚房抬熱水來就你一瓢我一桶的互相潑水玩。
明殊哪裡會肯去看這三個精赤的男人!
雖說小時候在莊子里沒少見過光著腚坦蛋蛋的娃娃,但那時候她自己也還是個娃娃,鄉下人百無禁忌沒那麼多講究。現在她長大了,也沒有坦蛋蛋的小娃娃能看……明殊情緒十分低落,拿著木盆裝著換洗的衣裳就要出門。
「天都快黑了,你要去哪兒?」陳石肩膀上搭了塊手巾,揚聲問她。
明殊臉也沒敢偏一下,別著視線說:「井邊太擠了,我出去轉轉。」
哈少良舀了一瓢井水兜頭澆下,冰涼的井水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嘴裡嘟囔著:「你長的像個姑娘吧,性子也像姑娘,隨便沖沖不就得了,沒見過像你這樣愛乾淨的。」
貴喜戳戳他,低聲說:「哎,你以後少說像姑娘啥的,世子爺忌諱這個。」
「我說小明子呢,又不是說爺。」
「嘴上帶點把門的,說誰都不行。你是顧家出來的,當比咱們這些半途兒來的更清楚明白。」貴喜指了指前院的方向,「白虎跟我們說的那些話你都忘乾淨啦。再說了,明殊算是自家兄弟,他聽著也不會高興。」
倆人還在嘀咕著,明殊早跑遠了。
天色昏暝,炊煙裊裊,田間路上不見人影,明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游到落滿桃花的溪水裡快速洗了把澡,順手還捉了兩條鮮魚,然後神清氣爽地往回走。
魚扔在石桌上「噼哩啪啦」地直跳,把饞蟲勾出來好幾條。他們去廚房要了些鹽末胡椒,幾個人跑到溪邊,又去撈了幾條魚,刨坑搭火烤起了魚。
明殊有把烤魚的好手藝,沒多久,那撲鼻的香氣就傳出老遠,竟然把玄武和白武兩個也給勾出來了。
六個人圍坐一圈,篝火旺盛,舔紅了他們年輕的面容。洗凈的鮮魚沒有去鱗,刷上油在火上烤得嗞嗞作響,魚皮下鮮嫩豐腴的魚脂慢慢從鱗片里滲出來,滴入火中炸出一串火花。
鹽末和胡椒適時均勻地灑在魚身上,與沾滿桃花香氣的魚肉鮮香混和,勾的人饞津大盛。
色澤金黃的烤魚鱗片酥脆,魚肉鮮嫩,一口咬下去,口感和滋味達到了絕妙的平衡。
隱約間,聽得院里響起清越的笛聲,婉轉悠長,彷彿流雲拂翠,似泉出深谷,幾個鄉下土包子都沒聽過這麼好聽的樂音,一個個聽得有點發痴。
「你怎麼了?」哈少良拿胳膊肘搗了搗明殊,明殊回過神,伸手一抹臉,一手的冰涼,她聽曲子竟聽到哭了。
一眾人等都看著她,她拿袖子抹了把臉,神色黯然:「沒什麼,就是突然想家了……我……大娘,最喜歡哼這曲子。」
雙燕歸飛繞畫堂,似留戀虹梁。
這曲《燕歸梁》是奶娘在她兒時哄她入睡最常唱的曲子,沒想到今日在江州竟還能再次聽到。只可惜曲在人亡,待她溫柔又貼心的奶娘已在火中化為飛灰,此世再難見到了。
明殊心頭酸澀痛楚,眼淚又止不住撲簌簌往下落。
「這曲子挺好聽的啊,你幹嘛要哭嘛。」哈少良不解地問。
「是世子爺。」玄武拿洗乾淨的葉片包了一條魚,叫白虎起身,「送條魚給爺嘗嘗鮮。」
「明殊,手藝不錯啊,回頭肯定有賞!」白虎安慰似地拍拍明殊的肩頭,「別顧著想家了。你這幾天好像又竄個子,袖子都短了,回頭叫人給你把衣服放放。」
明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