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爹十七八(8)
番外我爹十七八(8)
傅錦梨有爹,但她知道她爹沒爹。
畢竟傅應絕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就是「我爹早死了」。
如今一朝回到小爹十七八的時候,這個小爹,他跟大爹不一樣,他有爹!
所以當傅應絕拎著她跟弟弟進宮時,傅錦梨嚴肅著小臉坐在他的臂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等著瞅瞅這個爹的爹究竟是何方神聖。
可是.....
「旁當!」
還未踏進去,一盞琉璃尊碎在傅應絕腳邊,隨即殿內傳來一陣怒吼,
「孽障!胡來,這般年歲了還要胡來!」
罵完,說話人顯然是氣急,不住地咳嗽,殿內立馬人仰馬翻,一連串的聲音勸他息怒,莫要動氣。
傅錦梨看了看傅應絕腳邊稀碎的琉璃片,又歪頭瞅了一眼抱著她的人。
傅應絕稍顯少年氣的面龐上晦暗不明,似是對眼前的一切無動於衷,一雙眼眸毫無波動。
」爹爹。「傅錦梨收緊了纏住他脖頸的小手,靠得更近了些。
」嗯。」傅應絕偏頭,略挨蹭了下小丫頭毛茸茸的頭頂,「無事。」
他提步平穩地繼續往裡走。
越往裡,聲音越發清晰。
無非是幾句「混賬」「無視軍紀」還夾著著些許來自不同人口中偽善的「父皇息怒」。
熱鬧得很。
一家三口還未見到人呢,隔著一段距離就能感受到裡頭的不善。
傅錦梨現在也不期待了,立馬垮下了臉來,小拳頭鬆鬆緊緊,似是隨準備開干。
傅弟弟也是,氣氛也將他感染了些,小木頭臉忽然對著裡頭齜了下牙,警惕地往傅應絕身邊縮。
「做什麼。」傅應絕感受到他倆的變化,有些好笑,情緒鬆了幾分,「本殿分分鐘拿捏的。」
話落,他昂首闊步大大咧咧地跨進廳內。
————
元帝今日在氣頭上,說準確些也不止是今日,應該是自聽聞傅應絕回京消息那日起就大動肝火了。
氣得碗都砸了幾副,一砸完就開始長吁短嘆
可是再氣也沒有用,那逆子主意大得很,他還能把人攔回去不成?
於是老人家一邊愁著,一邊只能巴巴等著小兒子回來再說。
可——
也沒人跟他說,小兒子回來是這麼個樣子啊。
元帝看著傅應絕左一個右一個地抱著進來,訓斥的話到了嘴邊卻因為驚愕而死死卡住,雙目瞪得老大。
手不住地點著傅應絕的方向,成了個結巴,
「你——你,混賬你......」
「請陛下安。」傅應絕哪兒管他什麼想法,敷衍地行了禮,便自顧地落了坐。
傅應絕行九,除了已經出嫁的三女,五女,六女,他還有五位兄長。
最年長的大殿下如今已年逾四十,兒子比傅應絕都大了。
現今殿內除了元帝,尚在京中的幾位殿下都來了,卻是無一人得傅應絕的正眼。
這位最小的弟弟,態度實在囂張至極,仗著一身軍功與本事,竟是連幾位兄長都不放在眼裡。
偏偏他們拿著還沒有辦法。
「小九。」一位面相嚴肅的男子皺眉,開口道,「見到兄長也不知問好,在外頭打打殺殺連身份都不顧了。」
他是元帝長子,傅應文。
傅應絕將兩個孩子放下來挨在身側,自己則是大剌剌坐下,悠悠然地兩腿一疊,
「哦。」他撩起眼來,隨意地按了下有些微酸脹的後頸,「好。」
他似是極聽勸的,叫打招呼也打。
只是姿態高得很,視線更是緩慢地,慢條斯理地把傅應文從頭到腳掃視一遍,輕蔑隨意得哪兒是在同堂堂元帝長子說話。
傅應文梗了一口氣,拍桌站起來,
「你——」
「大哥別動氣,小九還小,孩子氣呢。」坐他身旁的二殿下傅應輝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寬厚溫和,拉住傅應文苦口婆心地勸,趁著間隙還朝傅應絕投去歉意的眼神。
傅應絕扯唇,懶得看兩人你來我往,往後一靠坐得跟沒骨頭一樣。
傅應文一下又氣起來,忙去喊上首一直沒說話的元帝,
「父皇!您看他!」
看他?
元帝還真一直都在看著傅應絕,
不對,更準確說是看著傅應絕身旁的那個小姑娘。
像,
太像了,
那眼睛,面貌,跟幼時的傅應絕像了個七成。
元帝心頭恍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他腦中亂得很,不住地開始刺痛。
一會兒是已逝的皇后,一會兒又是年幼的傅應絕,一會兒又是俏生生跟在傅應絕身旁的小丫頭。
那小丫頭似是不太喜歡他,一邊攥緊傅應絕的手,察覺到自己在打量她之後,竟是膽子大地朝他咧了下牙。
而後嬌氣地哼一聲,一腦袋埋在傅應絕身上不看他了。
「是.....小九,這是.......」
元帝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他一雙眼睛忽地酸澀起來,連說話都磕磕絆絆。
帝王聲音都放輕了,「這是你的孩子。」
傅應絕將元帝那通紅的雙目看在眼裡,內心硬得很,只道,「是。」
「好好好!」元帝連道三個好字,
站起身,走下來到了傅應絕身旁,對著傅錦梨肉墩墩似的背影看了又看,許久才小心地伸出手去。
「朕是……你別怕,藏著做什麼,你娘在何處,怎麼如今才跟著你爹回了家。」
朝堂上說一不二的元帝跟不會說話了似地,按捺住激動發抖的手,一句接著一句地輕聲同傅錦梨說。
傅錦梨埋著頭,悄悄地偏開去瞥外頭,
卻對上一雙複雜至極又心痛夾著著憐愛的眼。
胖丫頭傻了傻,卻也慢吞吞地抬起頭來,粘在傅應絕身邊。
她不吭聲,
元帝湊近了才看得越發清楚,
那張粉白的小臉上不笑時跟她爹近乎一個模子上刻出來的。
「別怕,別怕,你叫什麼名字,朕......」
傅錦梨戒備的眼神竟燙得他險些落下淚來,話也再說不下去,
「傅錦梨!」
元帝一愣,
「傅錦梨,」小孩兒看著他,拍拍自己,「小梨子叫傅錦梨,爹爹說胖胖叫梨子,小梨子是爹爹果子!」
「弟弟。」她側身抱著小木頭,「爹爹給梨子的弟弟。」
她在介紹自己,在介紹弟弟。
她說她叫傅錦梨,
從的錦輩,取的傅姓。
「好好,」元帝心口顫著,不住道,「好孩子,錦字好,錦字好啊。」
他的目光又往上,對上了神色平靜的傅應絕,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小九,你....父皇.....」
「無事的話我帶人回去了。」傅應絕打斷他。
似是不想聽他多言,
元帝心下失落,卻也忙不迭道,「好,舟車勞頓孩子身子弱受不住,便先在宮中歇息,你的元華殿一直叫人打掃著,先帶過去,父皇為你設了宴,屆時你……」
怕傅應絕不來,他又道,「帶著孩子一道,也好叫大家認認。」
最後傅應絕也是鬆口答應了,元帝喜不自勝。
等他走了,還沒緩過那股勁兒來。
一旁的傅應文瞧他那樣子便心頭不悅,
「父皇!」他道,「小九這般胡來,無視法紀,私自歸京,您定要.....」
「好了。」元帝現在哪兒還有方才的小意模樣,冷下臉來,斥道,「他千難萬難歸京來,你做兄長的不多關心,反倒是論起他的不好來了。」
「小九歸京是得朕秘旨,如何就擔上個目無法紀的名頭。」
「父皇,你!」傅應文難以置信。
得他秘旨?
元帝當初得到消息時,那是相當震怒,哪兒有一點下了密旨的樣子!
可看著元帝那不容質疑的模樣,傅應文也只得不甘地咽下了氣。
隨後,元帝便叫他幾人回去,傅應文,傅應輝以及一邊存在感極低的七殿下傅應敘。
出了門,大殿下憤而摔袖離去,
二殿下對著他的背影搖頭,反倒朝著一旁的七殿下開口。
「小七,你同小九年歲相當,屆時可得勸勸他莫要同大哥置氣,兄弟家反倒生分了。」
他是對誰都這樣老好人的,誰料七殿下卻是古怪極了,
「二哥,」他喊,「那煞神能把我從前朝套著馬繩拖到春庭街,我不要命了?」
「我長他幾歲又不是比他多幾條命,我糊塗啊我去惹他。」
傅應輝臉上的笑都在他的大實話下僵住了。
不過很快,他又調整了臉色,苦惱道,「小九確實胡鬧了些,不過父皇一貫溺愛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父皇前幾日還說要狠狠地罰,沒想到竟是同我兄弟幾個開玩笑,原是他老人家先發了秘旨啊。」二殿下樂呵呵道,好似隨意一言。
七殿下眸光一閃,
秘旨?
說出去誰信,不過又是為傅應絕開脫罷了。
更別說什麼狠狠得罰了,那宴會哪兒會是臨時起意,怕不是早早就備好了只等傅應絕來了。
「二哥我這兒還有事兒,便先行一步了。」
七殿下胡亂猜測,燥得心頭火氣大,匆匆離去了。
————
「陛下,歇會兒吧,您近來身子骨本就不好。」大太監憂心道。
元帝立在案前,手上握筆,幾下便在紙上勾勒出個婀娜美人。
美人明眸善睞,細看之下同傅應絕眉眼處相像。
元帝神情柔下來,滿是眷戀,「小九也到當爹的年紀了,若是梓潼還在,怕是這世上脾氣最最差的奶奶。」
大太監也百感交集,道,「九殿下脾氣同娘娘倒是如出一轍。」
元帝搖頭,
垂首又運幾筆,好一會兒才啞聲道,「小九心軟,不像他母后。」
大太監擔憂,「陛下......」
「朕無事。」元帝擺手。
先皇后是個冷心冷情冰肌玉骨的人兒,九殿下隨了她卻又不像她。
那是個長在群狼環伺裹著渾身盔甲,偏偏心腸軟的孩子。
元帝一直都知曉。
等畫歇下,他枯瘦的指摸索著落在畫中女子臉上,懷念又傷懷。
「梓潼。」他輕聲喚,「朕的小九恨透了朕。」
喃喃著,連身軀都佝僂下去幾分,蒼老,又孤獨,「他厭惡朕當初救你不及,從懂事起便從未親近過朕了。」
元帝低聲朝著畫中人傾訴,這位帝王在這時倒是像尋常人家失意的老翁。
「小九爭氣,比朕出息,他幼時朕護不住他,等回頭來時他早早就自個兒爬得高高,臭小子本事大得很。」
「闖禍也厲害,早幾年把人家城都屠了,朕知他有苦衷,卻只能堵悠悠眾口,叫他假死脫身。」
傅應絕當初頂著無名小將的皮,一戰震朝野。
後來莫可奈何因為種種原因屠殺一城,元帝判了那小將車裂之刑。
「說來也是朕有私心,唯有那『小將軍』身死,他才算正大光明擔著朕之幼子的身份站在人前。」
這是他作為一個父親,落在小九身上最卑劣的一次手段,他生怕傅應絕同他再無瓜葛。
「他說他不願姓傅,若非還有個九殿下的名頭還能同你牽扯掛鉤,他怕是早棄了朕去。」
留著名頭,傅應絕卻不太認,若非前幾年逼了他一把……
「你說......」元帝舌齒髮干,聲音艱澀,「如今......他是否也原諒朕了。」
九殿下自小沒了母親,是自個兒在宮外長大的。
先皇后李氏,年歲還小元帝許多,無人知曉她來自何處,也從未見過她親人眷屬。
只道是天下獨人,無掛無牽,除了未亡人元帝,也就唯有一子在人世了。
她當初離世蹊蹺,死後元帝杖殺宮中大半妃嬪,惹了眾怒險些皇位不穩,便也唯有將傅應絕送出宮去才保他安穩。
如今十好幾年過去了,元帝穩掌大權,卻同幼子之間如隔溝渠。
傅應絕恨元帝,因為元帝,他的母親死在後宮。
若是真能抽筋拔骨,他怕是巴不得同元帝撇清關係。
可是如今......
他有了孩子,取了傅姓。
元帝如何能不激動。
————
宴會是早早就操辦的,只是並未有多隆重,不過是為九殿下接風洗塵罷了。
可是到了正中午,宮中卻開始大肆操辦起來了,鄭重了許多。
外頭人瞧著也只道是陛下心疼幺子,卻是不知這裡頭竟還有個小小的胖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