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蘇展
殿內的氣氛此時有些不太對勁。
傅應絕姿態懶散地端著杯盞,眉眼低垂。
而奶糰子背著小手做錯事一般地站在一旁。
她再如何惹她爹生氣,她爹都沒這樣不理她過,小小的人無措地攥著手,心頭不安。
「你今日,出去了?」
傅應絕率先打破了平靜,注意到她紅紅的眼圈,手上一頓。
奶糰子怯怯地點頭,「找爹爹......」
傅應絕似是而非地點點頭,「可有遇到什麼人。」
傅錦梨,「貓貓,唔......小哥哥。」
這麼一說,她又想起來了,「救救他!要完蛋了,爹爹救救他!」
她帶著哭腔上前去拽傅應絕。
傅應絕不為所動,「你先給我交代清楚,都發生了些什麼。」
語氣一轉,「不然你的那......小哥哥,可活不下來。」
奶糰子被嚇到了,老老實實交代,想到什麼說什麼。
傅應絕總算是捋清了怎麼回事。
小丫頭出去找他,迷路了讓人送回來,驚動了殿內的禁軍,那小子跑了。
他輕嘖一聲,「不是讓你乖乖等著。」
奶糰子委屈,「要找爹爹!」
將委屈巴巴的人抱起來,傅應絕沒好氣道,「還哭,你今日這般出去,若是出了什麼事,叫你爹我怎麼辦。」
「看著乖,也是個不老實的。」
小糰子自知理虧,頭埋在他肩上不敢還嘴。
傅應絕如今也是氣不起來,將她一人關在殿內本就不是個好辦法,她跑出去也不過是意料之中,只是沒想到會那麼快而已。
如今......
「爹爹去救他!」還不忘提這茬,
傅應絕不冷不熱,「救了。」
————
「陛下,周尚書已候在偏殿,只待......」
蘇展進來稟報,抬眼看去,那面白無須,略帶慈祥的臉霎那間空白。
殿中本應只有陛下一人,可......那窩在陛下懷裡的奶娃娃是誰!
還是個異於常人的奶娃娃。
傅應絕看在眼裡,卻平靜異常,「嗯,看見了?」
前半句是對蘇展的回應,後半句是什麼意思兩人心知肚明。
蘇展趕緊收起面上的情緒,慌忙跪下,「老奴僭越,望陛下恕罪。」
傅應絕挑眉,「跪什麼,不罰你。」
蘇展擦了擦汗,「陛下仁善。」
「本就沒打算瞞你,不過遲早的事。」
蘇展當即明白他的用意,他是陛下潛龍邸裡帶出來的,對陛下最是忠心耿耿,很多事少不了他的影子。
「傅錦梨,抬頭。」
奶糰子沒敢,感覺到人進來,又往自家爹爹懷裡縮了幾分。
傅應絕拍拍她的小腦袋,嘴角輕扯,「怕什麼,不是膽子大?」
低著頭的蘇展儘管知道女孩的身份不簡單,但在傅應絕開口那一瞬還是驚住了,
傅乃國姓,錦更是只冠於下一輩的皇子皇女們.......
而眼前的女孩......
「就是你想的那般。」
彷彿知道他心中所想,傅應絕淡淡開口。
「朕的女兒,將會是大啟的公主,不出意外也將是大啟唯一的公主。」他有這個底氣和決心給出這樣的說辭。
蘇展今日的心情猶如那在油鍋上躥下跳的青蛙,一瞬煎熬,一瞬明朗。
他急忙又俯下身去,「老奴,見過公主。」
任由他將頭快埋入了地底,傅應絕單手將奶糰子挖出來,低聲道,「爹爹有事,你乖乖跟蘇展待在這裡,嗯?」
傅錦梨還是有些怕,平日里對著老父親那股子窩裡橫的勁全沒了。
但還是乖乖地點了下頭。
「嗯。」揉了下觸感柔軟的小腦袋,溫熱的大掌下,莫名帶著安撫與鼓勵的意味。
傅應絕掠過兩人跨門而出。
殿里只剩下小心在案牘后探出腦袋的小人,以及恭敬在地上行禮的蘇展。
小小的人悄悄打量地上頭髮透著些許花白的人,她對於人類的氣息很是敏感,或善或惡,或平和或殘暴。
地上那人說不上大善,可氣息卻讓她覺得稍有些親近。
奶糰子小手緊攥,又慢慢鬆開。在心中做了個決定。
蘇展以手托額,腦袋埋得低。
這是個絕對臣服的姿勢,陛下的良苦用心顯而易見。
就在他心思千迴百轉之際——
輕緩的腳步聲停在他跟前,緊接著轉來的,是小孩軟糯的發問,
「磕到腦袋了,痛痛。」
蘇展一愣,「奴才不痛。」
小人很執拗,「痛!」她摔在地上也是這樣碰著腦袋,很痛。
她蹲下來,去牽蘇展放在地上的手,「起,痛痛,起來。」
小小的手只能抓住他兩根手指,蘇展指尖一顫,或許是他今日確實感性了些,
他們奴才,生來命賤。
陛下開明,未曾為難,可一路從潛龍邸的爾虞我詐到陛下登基的腥風血雨。
從未有人這般懷著純稚之心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蘇展靜了幾息,再開口時聲線不穩,卻含著鄭重,「奴,謝過小主子。」
這樣的孩子,哪能是一個人間帝王生得出來的,可他追隨陛下,忠於陛下,凡是陛下開口,就算再不可能,他也必須讓那事變成事實。
大啟帝王能測人心,能安邦土。得他所護,畢生無虞,而眼前這個大內總管的認可與效忠,將會是他交到奶糰子手上的第一環。
————
傅應絕才踏入偏殿,周天早已候在一旁。
「臣周天,參見陛下。」
傅應絕背著手徑直掠過,「免禮入座。」
「是。」
甫一坐下,周明來意,「稟陛下,尚學宮修建茲事體大,此番江南及金丘入京遊歷學子與往年不同,除了少年人外,一同前來的還有少許垂髫小兒。」
大啟自來有各地學子交換遊歷,各訪風土人情,互識山川地質的習俗。
學子來京,供其住、學之地便是尚學宮,今年公中撥款,重建尚學宮,卻叫周天想起另一件事來。
「如今季秋剛過,學子年後入京,學宮建設也有條不紊。臣今日來,是為稚學院一事。」
稚學院歸屬太學,是年齡未滿太學入學標準的學子讀書識字用的。
聖上登基,大赦天下。
如今太學不再是朝中官員之子獨大,倒是招收了不少寒門子弟,赤貧好學之人。
只這人多了吧,地方就不太夠用。
擴建太學去歲就提出了,卻讓別的事給耽擱了下去。
「如今恰逢尚學宮開工,臣想著,不若將太學擴建也一道提上日程,皆年前規整好。年後太學招收新生也方便許多。」
不然再拖拖放放還不知要堆到猴年馬月去。
當然,最後一句他不敢說。
傅應絕面上看不出喜怒,周天心中忐忑等了稍許,他方才開口。
「周卿提議尚可考慮,只倒時怕是要辛苦你些。」
周天只怕他不答應,哪還管什麼累不累,「為陛下分憂乃臣之福氣。」
傅應淡淡看他一眼,「嗯,晚些時候讓蘇展擬旨送去工部。」
周天大喜,」謝陛下。」
————
這邊談著公事,另一邊卻是要輕鬆得多。
傅錦梨端坐在鏡台前,小手放在膝上不敢有多餘的動作。
蘇展站在她身後,一下一下地給她梳通頭髮。
要說陛下還是糙呢,好好的一頭漂亮頭髮快給打結了。
「蘇閃!要大金龍!頭髮上掛著。」小孩忘形大,如今哪還有初見時的拘謹。
她說話還不明,奶聲奶氣卻招人疼。
蘇展沒明白她的意思,低下頭去輕聲詢問,「小主子要什麼。」
「大金龍!」小人大聲回答。
傅應絕一來就聽見這麼一句,小傢伙沒見過什麼世面,幹什麼都只知道大金龍。
「別理她,隨便弄就行。」
真弄個大金龍掛上去,那才真叫人牙酸。
自家爹爹回來的第一句就是氣崽崽的。
奶包子撅著嘴,「壞!」
蘇展擒著笑看兩人有來有往。
手上利索地挽了個小髻,傅應絕一個大男人也沒什麼精緻漂亮的頭飾,蘇展只往上綁了根髮帶。
帶子鮮紅色,倒和她衣服有些搭,垂在耳邊說起話來上下擺動很是俏皮。
和皇帝陛下今晨扎得那個天壤之別。
挽發工作接近收尾,蘇展沒忍住輕碰了下她漂亮的小龍角。
觸手溫涼,瑩潤如玉。
奶糰子自然也感受到了,她晃著小腦袋蹭了蹭蘇展的手。
蘇展笑,「小主子如何都是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