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君向瀟湘(九)

第五百三十一章 君向瀟湘(九)

虞嬪之死的前因後果,蕭扶光早已了解,雖有她咎由自取在其中,卻也令人唏噓。

「那您為何要將大監困在太極陣下?」蕭扶光抬眸。

「中貴人韓敏,那日也在太極殿。那日…你知道朕說的是什麼。」皇帝沉沉地看著她,慢慢道,「那時父皇在病中,相較前些日子已經大好,同朕如今這般能坐能言。你父王去幽州辦事,老三遠在遼東,朕帶著阿寰進宮探望他。父皇精神頭還算不錯,朕打發韓敏帶阿寰出去,便是想親口問一問他,金爵釵究竟在何處?是否同傳聞中所說,他遲遲不立儲是因為在等另一個人?倘若如此,那你父王這些年的操勞又算什麼——你不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朕,朕雖有御極之心,但這與朕替你父王感到不值並不矛盾…可你猜他是如何回答的?」

蕭扶光直起身子來問:「他說了什麼?」

「他啊,他竟然說不是,說沒有。」皇帝勾唇嘲諷一笑,「他說你父王才是他最看好的儲君人選,於是我問他,為何不立大哥做太子,他支支吾吾答不上來;我又問他金爵釵在何處,他說丟了,說不知去向——不立儲,金爵釵也丟了,怕是在為外面那個野種鋪路。我心頭火起,與他爭執,他卻說『你不過是為填欲之溝壑所以修道』,我一怒之下說了重話,我說他是懦夫,說他為國庫賣官遲早會連累大哥,說金爵釵不過是個噱

頭,想要千世萬代的人是他自己。他起身掌摑我,對我說『既然你覺得這個位置這樣好做,不如你拿去』,說罷便一頭扎在榻上不起,我喊了數聲『父皇』,他都未應我,那時我便知道,我的罪孽來了——但我的機會又何嘗不是來了呢?」

「所以,那時大監和阿寰就在外面,阿寰年紀小,記不清楚當時情形,然而大監卻是知道的。」蕭扶光抬頭,「想來他也聽到皇祖最後那句,可不論是不是玩笑話,也可做口諭,為何您還要禁錮大監?」

皇帝漸漸平息了起伏的胸膛,緩聲繼續:「朕囚禁他,原因有三,一來朕雖未弒君,但父皇暴亡卻是因朕而起,留下韓敏只會起禍端;二來韓敏跟隨侍奉父皇數十年,他不可能沒有聽說過外頭那位的存在,倘若父皇藏有遺詔,韓敏必定知曉;三來…朕對虞嬪有愧有懼,太極陣通往望朱台,有韓敏在下方,朕便沒有那樣怕了,總算能睡上一次安穩覺——與其說是朕囚困他,不如說是心魔囚困了朕,愛,欲,求而不得的都是心魔。」

愛能生憂,愛亦生怖。

蕭扶光不知如何評判皇帝,因為如今的她如同她的父親,對皇帝有絕對的壓制力,他所言真真假假,再去探究已無意義。

「先前你所說,朕早已考慮過。出了檀沐庭這樣的事,也並非朕本意,只是你父王還在病中,現在給了你,恐下面人有說

辭。」皇帝合上了眼,「其實你父王什麼都懂,他也有心病,你母親便是他的心病。朕今日既能醒,他也一樣,不妨再等等,我等他親自來討。」

見他實在倦了,蕭扶光也不便打擾。

她喚來姜崇道等人吩咐他們好生照料,最後離開時卻又被皇帝叫住了。

「朕是皇帝,並非如傳言所說,朕是因畏懼皇后而遣散眾嬪御。朕既享受著你父王攝政帶來的江山穩固,又借皇后惡名殺害心上人,連朕的兩個孩子都在恨朕。從頭至尾,朕都是個失敗的君主,是不負責任的父親。朕從前夜夜都在做噩夢,夢到虞嬪來向朕索命,而今總會看到阿寰,七竅流血地站在朕窗前盯著朕…朕害怕極了,但朕說不得,因為朕是皇帝。當年那道人有一句不曾說錯,聖人能與天地共處,但你我都不是聖人,父皇有罪,朕有罪,他庸碌無為,朕還不及他。而你父王雖看得清楚,但他亦有心病,你母親便是他的心病,他也註定做不好皇帝——至於你呢,扶扶,你還年輕,你的路還長。既然你我都不是聖人,那如何才能無所不能?我答不出來,或許無解,或許需得你自己去尋解法了。」

蕭扶光長長地向他叩首,最後離開了皇帝寢殿。

出了萬清福地,她卻有些迷茫,不知何處能去了。

阮偲瞧見她離開時神情恍惚,派人與司馬廷玉送了信兒。

不一會兒,司馬廷玉便

來到她跟前。

「陛下醒了?」司馬廷玉見她不大高興,忙問,「他為難你了?」

蕭扶光也不言語,一下撲到他懷中。

「他不僅沒有為難我,還說等父王醒了,便要禪位。」蕭扶光悶悶不樂道,「他也同我說了好多,說虞嬪,說皇祖…我一直以為他是個十惡不赦之人,沒想到他也有害怕的時候,陰差陽錯氣死了皇祖,只能硬著頭皮做皇帝。他借著父王攝政的由頭不用親政,真是好輕鬆…」

司馬廷玉笑著抱緊了她:「我還當陛下打算捲土重來,正準備讓白弄兒帶些人來呢。」

「別,不能這樣做。」蕭扶光出聲阻攔,想了想又說,「我也還一直提防著他,所以不敢同他講阿寰有孩子的事。」

「你提防陛下,就不打算提防我?我可是什麼都知道。」見她臉凍得通紅,鼻子尖兒都要滲水,司馬廷玉一個沒忍住,上手來搓她的臉。

「我不想活得像陛下一樣,親近的人,甚至兒女都厭棄自己。」蕭扶光由著他揉捏,聲音依舊悶悶的,「陛下還說,聖人能合天地其德,能做好皇帝,他們不是聖人,所以做不好。他還說,我父王的心病是我娘,所以他註定日後也做不好…我也不是聖人,我也做不好,我有你,有太傅,有那麼多人幫我,倘若沒了你們呢?」

司馬廷玉微微一怔,旋即又笑:「陛下是在榻上躺久了憋得天天凈胡思亂想,你聽他

瞎說。有我們你能成事,沒了我們你就一文不值了?大錯特錯。你是光獻,生下來就是光獻,即便沒有我、沒有太傅,也另會有人趨光而來,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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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爵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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