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 君向瀟湘(十六)
太后的確有些手段,但因其常干涉內外事,尤其在插手景王婚事上為景王所不喜,被赤烏和景王聯手送去了小行宮。雖被軟禁不得外出,可到底也有奴僕面首伺候,太后一直活得很是滋潤,從未也沒有機會出來打擾其他人的生活。
景王說罷前因後果,抬手打發貓狗似的打發蕭夢生:「行了,你走吧,孤看到你這張臉便心煩。」
蕭夢生「啊」了一聲,撓著頭問:「就這?沒了嗎?」祖母說的沒錯,原來攝政王真的不會殺他。
他還回宮嗎?雖說撿回一條命,但他好像哪裡都去不了了。
蕭扶光擔心他留下於景王恢復不利,將蕭夢生趕出了房。
「別杵在這兒惹我父王心煩,你沒爹了,我還有呢。」蕭扶光揮手驅趕他。
蕭夢生嘿嘿一笑,來時雙腿直打擺子,像是剛撈上來的泥鰍;走時昂首闊步,像剛下了蛋的母雞。
景王果真恢復得很好,可上進慣了的人躺久了總有些焦慮,總是躍躍欲試地打算做事。蕭扶光自然不敢再讓他勞心費神,只讓人好生看著他,看書作畫或聽小冬瓜說些新奇事兒,若牽扯到政事一概不準說。
只是小冬瓜還是那般吃裡扒外,景王不過隨便套了兩句話,他便竹筒倒豆子:「那日殿下未見趙元直,趙元直在外頭跪了一夜,晨起時身上都結霜了,險些凍死。他家裡人將他抬回去,一到家便沒了氣兒,殿下猜他怎麼死的?裂膽而亡!怪稀奇,竟是被嚇死的,足可見殿下威儀之甚!」
小冬瓜馬屁拍得好,景王舒坦歸舒坦,倒也覺得可惜:「倘若阿扶是男兒,歷練歷練倒也無妨,但她不是。一旦有什麼差池,後果不堪設想。趙元直跟了孤這麼多年,若是連這個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就下去好好反思。」
小冬瓜心說人已經死了,反思什麼呢?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這是隔空敲打剩下的人呢。
蕭扶光這會兒去了內閣,她雖不讓景王出門,但攔不住有人上門。
藏鋒也一早便聽說景王醒來的好消息,換上那身侍衛的甲裳便趕來,高陽王想留都留不住。不料景王卻不再留他了。
「孤病中也多虧有你照料,況且你幫了郡主這許多,如今找到家人,也該恢復自由身。」
藏鋒雙唇翕動,抬頭問他:「殿下,您不要我了嗎?」
景王看著這個孩子,他的眼神依舊如自己初見時那般,那是一種得知自己將被遺棄后的驚惶。
他撫上藏鋒頭頂,冰涼的沉甸甸的戒指有莫名的安撫力。
「我怎會不要你?」景王嘆道,「我不要你出生入死,你將來會襲高陽王爵位,日後便是阿扶的兄長——我們今後便是一家人了。」
藏鋒一直對高陽王府沒有歸宿感,此時此刻他找到了歸宿感。
夕陽還未落,司馬廷玉送蕭扶光回定合街。一起回來的還有太傅華品瑜。
將要離去的藏鋒與他們幾人打了個照面,見司馬廷玉望過來,索性對他道:「先前是為幫郡主,所以不得已才冒犯。方才殿下說我日後便是郡主的兄長,小閣老大可放心。」說罷又看蕭扶光,「晦珠日前來信,想是這兩日就會回來。」
「晦珠要回來了?!」蕭扶光很是高興,上前一步問,「她臨走之前我曾委託她,若是見到我小王叔務必捎個信回來,可她卻沒有,我先前又無暇顧及她…如今她一切可好?」
藏鋒拉著韁繩的手背起了青筋,最後咬著腮道:「好,她自然一切都好,等她回來郡主便知道了。」
蕭扶光被雲晦珠要回來的消息沖昏了頭,一時沒能聽出藏鋒牙縫裡的那絲咬牙切齒。
藏鋒離開后,蕭扶光也送別了司馬廷玉,最後與華品瑜一道去見景王。
「孤突發惡疾,阿扶與廷玉俱年輕,總有考慮不周的時候。此番幸而有太傅襄助。」景王十分客氣,請華品瑜落了座,又讓清清上茶。
華品瑜道:「臣本就是為郡主而來,自然盼著郡主能有一番作為。說來臣也並沒有幫上什麼忙,能讓檀沐庭束手就擒,靠的還是她自己。臣不過領兵埋伏,也是受她之命。如今殿下也已康健,臣…」他說得有些口乾舌燥,低頭飲茶時忽然怔了一下。
「孤年少時不懂事,那時常想若能拜太傅為師,先入為主,先帝也沒法子。」景王笑了下,「只可惜太傅非儲君不收。」
華品瑜放下茶杯,道:「不過是個借口罷了。先帝命中無女,命中也無儲。倘若殿下真拜老臣為師,只怕折損殿下福祿。」
「原是這麼個道理。」景王先是恍然大悟,隨後又搖頭,「但孤與先帝不同,別人認命,孤不會認命。太傅從前也說孤命中無子,即便無子又如何?我的阿扶不知勝過多少男兒。」
他說罷便起身,行走間葯香拂面,卻帶著初春的寒意。
「先帝看重太傅,孤敬重太傅,阿扶倚仗太傅。這對太傅來說卻不是什麼好事,畢竟阿扶以後的路還很長。您說對嗎,太傅?」
聰明人之間根本不需多言語,寥寥數句便點明了。
華品瑜點頭:「臣入京時,原也是為救她而來。如今功成身退,也是件好事。」說罷便起身朝外走,只是腳步有些蹣跚。
兩日後,蕭扶光再入內閣,卻未見華品瑜。此時林嘉木來尋她,說小閣老留了信兒,叫她務必速去千秋門。
蕭扶光暗暗覺得此事應同華品瑜有關,她問了林嘉木,林嘉木便他晨間見華品瑜來找過小閣老,二人還在門頭下說了許久的話,最後一起離開。
事不宜遲,蕭扶光立即牽了馬趕去城門。
他們去城門做什麼呢?
她將最近手頭的事都捋了一遍,確信沒有什麼需要司馬廷玉和華品瑜出城去辦的。
她總覺得不安,這種情緒好像一直都縈繞在心間——也是自從姚玉環離開那會兒開始的。
兩日前華品瑜便有些不大對勁,也不留在定合街了,賀麟說換馬的時候曾見太傅去過騾馬鋪子——他沒事兒去看什麼馬?難道說,他要出遠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