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33失眠之殤(1)
郁光在電話中跟凌晨說:「明天一早就得出,四點鐘要趕到集合處,五點要趕到西米穀的機場,你行嗎?」
凌晨道:「反正我睡不著,你任何時間來接我都可以。」
郁光道:「或者乾脆我現在就來接你,今晚就住我這兒,也省得我明天半夜就得爬起來,路上來回也得一個半小時?」
凌晨躊躇。
郁光說如果你覺得不合適的話我可以睡在車裡。
凌晨笑起來:「沒那麼緊張。我們畢竟還做過一段時間的夫妻。」
「那好,你睡床,我睡沙。」
凌晨輕笑了一下,說:「我去準備一下,給我半個小時。」
郁光坐在老火鳥的駕駛座上,他已經到了十分鐘,凌晨關照他不要去按門鈴打擾房東老太,她收拾完了會出來。現在郁光就眼睜睜地盯住那個門洞,門洞上方有一盞小支光的頂燈晝夜不熄。他摸出香煙,想想又放回去,凌晨雖然不說他,但他知道凌晨不怎麼喜歡煙味。
明天要去跳傘了,凌晨第一次,他的第二次。想起第一次跳出機艙時,他的背脊掠過一陣輕微的戰慄,在一千多英尺的高空,無所依託,真是一種使人震顫的刺激。那種在空中自由落體的經驗是沒跳過傘的人無從領略的,你的心臟像是在體外似的,直到背上的降落傘包打開,人被托住,心才回到身子里來。心臟不好的人肯定這一關就過不了。
凌晨能行嗎?看她那個蒼白的樣子,郁光不由地擔心起來。
可是薩拉說凌晨的試卷答得很好,一百二十題只有六個錯誤。一般學員能有百分之七十答對就不錯了。
可是,在空中和在課堂里做選擇題是兩回事兒……
郁光心裡突然起了一絲無名的恐慌:凌晨和跳傘?這是兩件絕然沒聯繫的事,可是,再過十個小時,凌晨就將和他一起從機艙里跳進無邊的虛無中去。他是事的始作俑者,可是,真走到這一步他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一個黑影倏然出現在車窗邊,他猛地一驚,待看清楚了是凌晨之後,他側過身去打開車門,讓凌晨進來。
十月的南加州,白天還是燠熱難當,一入夜,風從海上刮來,氣溫一下降了十幾度。車門一開一關,一股寒氣裹挾著卷進車廂,跟進來的凌晨縮成一團,不住地叫冷。
「下午還穿短袖來著,怎麼一下子像掉進冷庫里似的?」
「來時聽車裡的廣播,阿拉斯加下來的冷空氣路過南加州,不過明天就會回暖。」郁光問道,「你有沒有帶上足夠的禦寒衣服?一冷一熱最容易生病。」
「算了。」凌晨朝黑洞洞的房子看了一眼,「我出來時聽見房東老太插上了防盜鏈,再去敲門太麻煩。到了你那兒,向你借一件厚衣服,穿一晚就是了。」凌晨穿了件拉鏈衫,領口上帶一圈毛線織的領子,還是冷得不住地搓手。郁光把她的手握住,感到那隻冰涼的手微微地抖,郁光把她兩隻手都捉住,凌晨只是象徵性地掙扎了一下,就由郁光把放進懷裡用體溫來捂暖。
在黑暗的車廂里兩人擠得很緊,都不說話,由一股奇怪的愫慢慢地延伸在兩人之間。街道上路燈昏黃,偶有一輛汽車駛過,很靜,聽得到救火車在一個街口外的主要大道上響著警號而過。最後還是凌晨先平靜下來,抽回手來,坐直身體:「早點兒回去吧。」
到郁光處已經近十點鐘。一進門馬上打開暖氣,老式的水汀式暖氣器嗡嗡作響,卻散出有限的熱量。郁光說:「要等一陣子才會暖和,你還是先沖個熱水澡吧。」
凌晨從浴室里出來很快地就上了床,郁光把明天要用的行裝略為整理了一下,到門外抽了支煙,回到室內在沙上躺下。熄了燈在黑暗中聽到暖氣片微微作響,借著窗口射進來的微光,看得到裹了厚毯子躺在床上的凌晨,一動不動。郁光知道她醒著,當年和凌晨結婚時的習慣又來了,他不敢翻身,不敢大聲呼吸,不敢上廁所,全身繃緊了躺在那兒,生怕驚擾了凌晨艱苦卓絕的入睡努力。
過了半小時,床上那個身影動了一下,凌晨輕輕呼喚:「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