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不能反悔
第388章不能反悔
在朔方守城的時候,鹿野沒少跟將士們同吃同住,那種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男女之別,都是累了便席地而卧,與同伴背靠背相依著入眠。
阿蘇便是曾經與鹿野同吃同住的夥伴之一。
隨著王都局勢越發緊張,阿蘇一行人已經換了好幾次據點,如今所在的地方偏僻又開闊,無險可守,必須隨時警惕敵人來襲,因此眾人一早便提高了警惕,鹿野也進入了警戒狀態,整個人彷彿回到那段緊張忙碌的守城的日子,因此當阿蘇說出那句話時,她壓根沒有多想。
顯然,如今阿蘇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所以保護阿蘇的安危就是最要緊的事。
所以守著阿蘇入睡——聽起來也完全順理成章。
因此鹿野沒猶豫一秒便點了頭。
見她點頭,昏黃的篝火中,少年臉上溢出彷彿火光映照的潮紅。
入夜,眾人紛紛休憩。
阿蘇休息的地方是一頂小小的帳篷,不是最大的,也不在營地的最中心,便是為了混淆視聽,萬一再有刺客來襲也能小小干擾一下視線。
但這頂帳篷周圍的警戒可一點都不鬆懈。
尤其在鹿野答應守著阿蘇之後。
帳篷里一燈如豆,將角落裡的鹿野的臉映照地模模糊糊,不太真切,如卻又有種朦朧的美感,她抱著大刀,半倚靠在帳篷口,姿勢放鬆又戒備,是確保若有敵人襲擊,第一時間就可以反擊的姿勢。
阿蘇看著這樣的鹿野,不知為何,明明害怕什麼的只是故意找的借口,此時卻居然真的有了一種無比溫暖、穩定的安全感。
是他從未有過的的安全感。
這感受太過陌生,也太過猛烈地襲來,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發現眼眶居然酸痛不已,有濕潤的東西浸潤了眼角。
他穩定了下情緒,輕聲道:
「我……睡了。」
鹿野視線瞥過來,點點下頜,「嗯,安心睡吧。」
說罷,便探身吹熄了帳篷內唯一的光源。
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阿蘇不適應地眨眼,居然有一瞬間的慌亂,反覆睜眼閉眼好幾下之後,才逐漸適應了黑暗,然後隱隱約約又看到帳篷口鹿野的身影,這才重新安定下來。
她一動不動,像一棵佇立著守護著他的樹。
但他知道,這只是幻想。
她不像樹紮根了便不會再動,她自由如風,若不想辦法,她便絕不會為他停留。
阿蘇閉眼。
極度寂靜的密閉黑暗裡,他聽到了兩人微弱的心跳聲和呼吸聲。
外面有風聲,有巡邏隊走過的聲響,但那些都遠遠的,彷彿處在不同世界,而在帳篷內的這個小世界,只有他和她兩個人,再沒有第三者。
阿蘇又睜開眼。
她依舊一動不動,看上去好像已經睡著了一樣。
「鹿野。」
黑暗中,阿蘇忽然輕聲喊。
「嗯?」
鹿野的回應頃刻便響起,沒有一絲絲延遲。
阿蘇輕聲:「沒什麼,看你有沒有睡著。」
鹿野笑,「不是要我守著你嗎?你都沒還睡著我怎麼能睡?」
阿蘇便也笑。
笑聲停了,便又開口。
「既然睡不著,我們說說話吧。」
「……?」
鹿野覺得有些莫名其妙。
什麼叫睡不著啊,這不是才剛剛熄燈沒一會兒嗎?
不過,既然他要聊,鹿野也不會拒絕。
不就是寢室卧談會么,前世有過好幾年宿捨生涯的鹿野對這模式熟得很,也樂意如此。
於是黑暗中,兩人便輕聲講起話來。
剛開始還都是正經的話題。
講明天要部署什麼,講如何收服不服氣的蠻人部落,講勝利后如何處置那些戰敗的對手,講他真的登上王位后如何處置蠻魏關係……
這些東西兩人之前也都談過,但都是在緊急情況下以相商甚至談判的口吻交流,不似如今這般,彷彿閑話家常,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氣氛輕鬆,甚至還能開玩笑,不像兩個各自代表著身後龐大勢力的實權者之間的對話,而只是兩個相熟的人,兩個朋友,兩個知己之間的對話。
「……我跟你說,民族融合才是主流,說不定幾百幾千年以後,蠻魏真的成為一家人了呢?即便現在,蠻魏之間也並沒有什麼必須打生打死的矛盾不是嗎,明明是可以雙贏的局面嘛……等你當上王,別的不說,先把那害人不淺的『神葯』給停了,那玩意兒跟du品有什麼兩樣——哦你不知道什麼是du品吧?我跟你說……」
跟鹿野聊天的好處就是完全不用擔心冷場,給她起個頭,她能叭叭叭無限延伸下去,當然,她也不是只顧著自己說得爽就不顧別人的類型,因此說了一段后就會特意停下來,給對方開口的機會。
只是阿蘇並不是個善談的人,因此大多數時間,他都是聽她叭叭地說。
直到夜越來越深,鹿野口水都幹掉一半,終於沒什麼談興時,他才逐漸接過了話茬。
只是卻不是像鹿野一樣,說未來、說局勢,說那些正經而又迫在眉睫的事。
他說起了自己。
說他童年時的孤獨與格格不入的童年,說他少年時的敏感與屈辱,說他那個狠心的父王,說他那個只存在於記憶里的母妃,說他那些只有名義毫無感情的兄弟姐妹,說那些數量稀少卻個個珍貴的忠心屬下……
對於阿蘇的過往,鹿野自然不是一無所知,從前世的記憶,從傅霜知那裡,從過去與阿蘇的交談,乃至從阿勒齊這些過去認識他的人口中,鹿野便已經大致拼湊出他過往的全部經歷。
但這一切自然都遠不如聽本人說來得真切。
鹿野本來都快昏昏欲睡了,聽到他用毫無波瀾的聲音說起自己是如何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咽氣,說起母親咽氣后遲遲不見王宮禮官有動靜,於是他只能去請求蠻王好好將母親安葬,卻被正在飲酒取樂的蠻王一腳踹中心口,以致躺在床上幾天爬不起來時……
鹿野混沌的腦子猛然一激靈,望著黑暗中少年所在的方向,彷彿透過那隱隱約約的輪廓,看到了多年前那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孩子。
於是,半晌后,她朝那團黑影挪了挪身子,伸手隔著被子拍了拍。
笨拙地說了一句:「都過去了。」
「噗……」
被子里傳出一聲輕笑。
「你不會以為我還在為此傷心吧?別忘記,我早就長大了啊。」
說后一句話時,他刻意壓低了聲音,已經過了變聲期,即便外貌還是少年的模樣,聲音卻十分明白地昭示著他早已長大成人,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鹿野撇撇嘴。
「我還安慰錯了啊?既然這樣我走。」
說著,屁股一挪又要湊到帳篷口去。
下一刻,衣角便被人拉住。
「不要。」
剛剛刻意壓低的聲音重新恢復了正常,不算稚氣但也不算雄渾的聲音,帶著一絲執拗和小心翼翼道:
「說好了要一直守著我的,你不能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