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夏眠感到了蹊蹺
夏眠握著滑鼠的手指停頓了一下。
照理說,病人跟他籍貫相同也不是什麼大事,之前也有一些患者會在治癒后表示感激地送她一些地方特產。
問題是……夏眠一開始看著他就覺得有些眼熟。
最初只是覺得這人可能長了一張大眾臉,跟太多酗酒的、心臟不好的患者的臉重合在一起,本就分不太清。
但現在有了這個信息,她忽然就覺得自己應該是有一些印象的。
是誰呢?
夏眠努力回憶,不過還是找不出一張能從記憶里對得上的臉。
自從母親出事以後她就再也沒有主動回去過,夏眠也沒什麼走親戚的習慣,想來想去應該是自己過年時偶然看到的、不過沒有說過話的遠房親戚,或者有過一兩次照面的村裡人。
可是治病救人是她的職責,這並不能以對方的身份是誰而轉移。
但重新查了一趟病案,也不是完全沒有收穫。
夏眠在檔案里找到了對方唯一來過一次醫院的親人,是他的兒子,名叫李明宇。
她這才算鬆了一口氣,把電話號碼記下來,用科室的電話打了過去。
這次算是接通了,不過對面那頭的聲音也很嘈雜,夏眠重複了好幾遍,對方才聽清她的來意。
「是這樣的,您的父親現在在醫院治療,他現在的情況不是很樂觀,知道他有心臟病嗎?心臟支架先不談,他還可能要接受一下介入科的治療——」
「別又是哪裡的騙子吧。」對方十分不耐煩,語氣也充滿了疑惑,「這些年他沒少拿這事來騙我。喝酒又沒錢了?還是賭博又欠債了?」
李明宇的聲音聽上去也十分冷漠:「這種把戲騙一次還行,你都多少次了,我給你轉了多少錢你心裡沒點數嗎?」
夏眠也沒生氣,跟他解釋:「我的確是三甲醫院的醫生,資歷可以上網直接查到,如果你不信的話……」
「而且是他自己跟我說他不想治療的,你還是別來騙我了,我是不會上當的。」然而對方好像真的一點也不信,聽也沒聽就掛了電話。
忙音在聽筒里響起,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句話,但夏眠也大概能推測出發生過什麼。
眼看最後一個能聯繫上的親人也沒了指望,她多少有些無奈。
還好,夏眠正有些頭疼地下樓,就迎面撞上了捧著醫院食堂最便宜的套餐飯盒的李強。
她連忙把人叫住,先檢查了一遍,至少動態心電圖的裝置還在他身上,才勉強鬆了一口氣:「護士不是跟你說了不要亂跑么?而且你今天還要這麼多檢查要做,號都排好了嗎?」
李強的眼神躲躲閃閃的,半晌才幅度很小的點了點頭:「約了幾個。」
然而這樣當然是糊弄不了夏眠的,她追問道:「哪幾個?」
李強就說不出話來了。
「是你自己想來看病的,我也是擔憂你的情況才冒險把你收進來的,」夏眠嘆口氣,「你應該也知道,你現在這個情況可能去別的醫院,人家也不一定收。」
李強點點頭:「謝謝……夏醫生。」
「跟你說這些不是讓你來謝我的,」夏眠聲音有些無奈,不過多少還是有些心軟,「為什麼不去做檢查?」
「不是,不是……一般來醫院就做個心電圖,抽個血就好了嘛。」李強囁嚅。
「可是你自己的情況什麼樣,你自己不清楚嗎?」夏眠說,「你跟我說實話。」
李強低下頭,看著手裡有些滲了油的飯盒,很小聲地說:「我把貴的幾個都退了。」
夏眠還是有些不解:「那你既然都來了醫院,不就是想把病再治一治么,怎麼又……」
「就,就隨便看看的。」李強像是有點心虛,低下頭說。
夏眠覺得他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割裂感。
他本人也許看上去沒出息,很慫,且又喝酒嗜賭,實在算不上什麼有用的人。
但他似乎還是知道自己的問題的,並非完全不想看病,可要說完全是因為經濟的問題不想看,那他也不會這麼猶豫了。
就好像……他有點自己想放棄,又因為什麼而想要「賴」在這裡。
可是沒有治療費就看不起病,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實,難道賴在醫院裡就能讓他接受治療么?
夏眠覺得蹊蹺在這裡,又難免想到他的籍貫。
只是信息還不太連貫,她又覺得不能把每個人都想的這麼壞。
至少現在李強看她的眼神雖然猶疑,但沒有什麼惡意。
就當是讓自己問心無愧了,夏眠想,然後抬起頭問:「所以你是想將就著這點錢,能治多少是多少嗎?」
李強很輕地「嗯」了一聲。
「那我給你說實話,相當於是交個底。」夏眠也不想騙他,不想給他無謂的幻想,「就算你現在把那些關鍵的核心的貴价治療退了,用剩下這點錢,我也頂多只能讓你在醫院多輸幾天液,再加上你的低保,估計也就一周的時間吧。」
「而且你生病這麼久了,你自己也清楚,現在這些治療對你來說都是治標不治本的,也許你這一個星期緩過來了,等到下次再上來再沒有醫院收你怎麼辦?你想過這些嗎?」
李強本就有些青紫的嘴唇被她問得有些發抖,好像也不知道要怎麼辦才好,只能連連搖頭:「先……過一天是一天吧,誰、誰知道呢。」
「而且我剛才聯繫上了你的家人。」夏眠說。
李強驀地怔住,猛然抬頭。
他的神情第一反應是慌張,很不自然。
「他以為我是在騙他治療費,沒聽我說完就掛斷了。」夏眠嘆口氣,「這件事你知道嗎。」
李強好像是輕鬆了一點,但緊接著的是灰敗而迅速頹唐下來的臉色,勉力咬了咬牙,才說:「我早就該想到的。」
他端著飯盒的手都在抖,夏眠剩下的話也就說不下去了。
「算了,你先回去,後面不管做什麼決定都告訴我吧。」夏眠說,「如果你能聯繫上自己的孩子和家人最好,如果還是沒有進展,那我就按照你說的,先對症支持治療了。」
李強的肩膀耷下來,彷彿一幅失敗頹然的畫作。
夏眠像是有些不忍,嘆了口氣,最後還是叫住他:「那至少先別喝酒了。」
「我這好歹是醫生醫囑,我現在是你的管床醫生,這點話總應該聽吧?」她聲音很淡,「解決不了以後的,那至少先把當下管好。」
「行了,我也不堵著你了,」夏眠說,「你先去吃飯吧。」
不過聽見她這麼說,李強卻還是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像是沒反應過來似的,過了半晌才露出複雜的表情,但還是對夏眠鞠了一躬,好像連牙齒都在發抖:「謝、謝謝夏醫生。」
夏眠在原地站了一會兒。
她對李強也沒有那麼多非治不可的情結,只是如果看著他就這樣糟蹋下去也不是辦法。
誠然不管他,雖然自己會輕鬆很多,但往嚴重了說,李強可能就不一定能捱過這個冬天了。
夏眠尊重這個世界上一些人的生活方式,知道不應該用自己的生活條件和環境去要求別的人,她為疾病負責,卻不能為人生負責。
但她當年入學就在學校里宣示過希波克拉底誓言,還是完全做不到,漠然袖手旁觀。
所以在這之前還是想能幫則幫。
夏眠覺得有點冷,把手插進白大褂的口袋裡。
她正要往回走,忽然感覺到什麼,一回頭,發現一個捧著攝像機的年輕女孩正在不遠處對著她。
雖然夏眠也不是很討厭這些鏡頭,但突然看到一個陌生人對著自己拍攝,還是有些奇怪。
那個女孩大概也是知道了她的想法,連忙把攝影機放下來,小跑著過來解釋:「醫生你好!」
對方年紀不大,臉頰紅撲撲的,笑容也很真誠:「不好意思,剛剛不是刻意想要拍您。」
「我是附近大學的畢業生,導演系的,正在籌備畢業作品,想來醫院採風,做一點記錄,本來只是想拍一拍醫院的環境和各種情況,但看到您就忍不住停留了一下。」
她著急地解釋,「你要是不願意出鏡,我現在就可以刪掉,絕不留備份的。」
大概是她的話太真誠,夏眠一下子也沒了要拒絕的心思,不過還是說道:「但跟病人相關的話,如果沒有得到他的同意,就不要暴露他的任何信息。」
對方連連點頭:「我知道的。」
「我聽對方叫你夏醫生,」女生口袋裡掏出名片,很年輕的風格,看得出是自己設計製作的,估計也是為了徵求入鏡人的同意,「我叫林雪,這樣吧,到時候我剪片子的時候一定給您先看一眼,如果你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我也可以及時改掉,這樣可以嗎夏醫生?」
夏眠以前也不是沒有見過這一類型的,但林雪確實是其中最真誠的一個,何況人家還在拍畢業作業,幫一幫也沒什麼。
「好。」她點點頭。
林雪有些激動地掏出手機:「那可以加你一個聯繫方式嗎?」
夏眠簡單掃了,對她說:「如果有什麼不懂的,或者需要配合的,在不影響我工作的前提下,我也可以幫一幫你。」
「那就最好了!」林雪眼睛被這一句話點亮,「果然我一眼看上去很有好感的醫生都是好人!」
「夏醫生,那我先去隔壁取材了,」林雪說,「有空給你看看我的剪輯!」
大概是她的笑容看上去很有感染力,剛才被李強弄得有些沉重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不少。
夏眠彎了彎眼睛,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