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風向
在看到來電人的那一刻,夏眠先是下意識地感到驚喜,但在短暫的快樂過後,迅速感到一點慌亂。
趙媛也看見了她的表情,很自然便猜到了來電人:「你老公?」
夏眠有些遲疑的點了點頭。
難道說,梁嶼川現在知道了?
可是怎麼想應該也不會有這麼快,先不說兩邊的時差不同,而且對方在部隊為了保密,很多時候都是封閉式的訓練和出任務,他又從來不刷短視頻這種東西,這邊的消息應該不會傳得太快才對。
不過不管怎麼想,夏眠還是沒有停留太久,接通了電話。
「喂?」她莫名緊張,心臟也跳動著,但聲音還是輕了下來。
梁嶼川的聲音聽上去很自然,也很正常,隨意地問:「是不是打擾到你了?在忙?」
儘管知道梁嶼川看不到,但夏眠還是搖了搖頭:「沒有。剛吃完飯呢。」
「這都幾點了才吃完午飯。」梁嶼川聲音里也沒有責怪的意思,說,「你自己是醫生也知道,下次能準時一點吃飯最好了。」
他的語氣里甚至是帶著點請求的,就像他明明知道夏眠什麼都清楚,卻還是因為工作不按時吃飯這件事感到無奈而已。
夏眠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被梁嶼川這麼一說倒是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聲音也少了不少:「知道啦。下次一定不會了,我會注意的。」
梁嶼川好像心情愉悅了一些,而夏眠還惦記著李強的事,忍不住想確認一下。
「你現在打電話找我,是出了什麼事么?」正所謂先發制人,夏眠先開口問道。
畢竟一般在自己工作的時候,梁嶼川都不會打過來。
對方像是也怔了一下,然後才笑著說:「剛忙完一個任務,閑了一會兒,想聽聽你的聲音。」
「你在上班,是不是打擾到你了?」梁嶼川頓了頓,才說。
「沒有……」夏眠有點心虛地否認。
但同時也有些慶幸,慶幸對方的封閉式訓練和消息的不靈通,至少自己現在的情況不會立刻讓他知道。
也許是因為暫時沒有說實話的心虛,夏眠想了想問道:「你……什麼時候回來?」
「大概還有個三四天能結束,算上報告,應該下周就能回家。」
回家。
夏眠忽然覺得一整顆心都變得柔軟,像是被泡在溫暖濕潤的空氣里,那些風刀霜劍的惡意好像暫時被隔絕了,有人帶著惡毒的意思揣測她,不會有人用懷疑的目光看過來。
儘管自己一再覺得這件事真的不算什麼大事,也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決定。
但即使梁嶼川現在還對此一無所知,可光是能聽到他的聲音,就彷彿被治癒一般,驀地有些綳不住。
可能這就是有一個自己的家的感覺。
也許這件事放在幾年前的自己身上,她也依然會這麼選擇,並且不會感到委屈。
可現在的自己有了一個港灣,她卻忽然有些感動得想要落淚。
夏眠抿了抿唇,讓這種突然洶湧而來的情緒,不至於表現的太明顯,調整了幾秒,才帶著一點啞意地說:「那我……」
「那我等你回來。」
「好。」
明明只是一句最簡單的承諾,但夏眠在這一瞬只覺得安心。
梁嶼川好像真的只是打電話來聽一聽自己的聲音,兩人在電話那頭都短暫的沉默了一會兒。
一般來說,夏眠覺得跟自己老公打電話這種事還是應該避著點人,不過現在辦公室里只有自己的好友,加上現在出了這件事,她猶豫片刻,還是輕聲叫了一句對方的名字。
梁嶼川很溫和地應了。
「我也是。」夏眠感覺自己的臉都被燒紅了,甚至都不敢看旁邊的趙媛一眼,下意識用手捂著唇,對著聽筒很小聲的說了一句,「我也想你。」
不是「我想你」,而是「我也想你」。
夏眠不是不知道梁嶼川打電話來的隱藏含義。
電話那頭果然安靜了下來。
片刻后,在那一頭的梁嶼川似乎喟嘆了一聲。
夏眠眨了眨眼,只覺得又幸福又有些愧疚。
自己會很快解決的,她想。
至少要在梁嶼川回來之前,把這件事情平息掉。
她不想讓對方為自己擔心。
等掛了電話,夏眠第一時間就抬頭看向圍觀了許久的趙媛。
她先是咳嗽了兩聲,裝作十分平靜無事發生的樣子對趙媛說:「梁嶼川應該是不知道這件事。還好還好。」
不過對方還是一臉曖昧的看著自己,夏眠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幹什麼!有什麼好看的!」
趙媛彎著眼睛,明知故問地對著夏眠做了一個口型,恰恰就是剛才自己對梁嶼川說的那句「我也是」。
「幹什麼幹什麼,沒見過人談戀愛啊。」夏眠多少有點惱羞成怒,「如果不是這樣,萬一他知道了怎麼辦?!」
「也是。」趙媛煞有介事的點了點頭,捏著下巴想道,「這麼一說,的確有你的道理。」
「不過你要是這幾天解決不了,到時候他知道了,豈不是更不好收場?」趙媛到底還是有些擔心,開口問道,「或者說你要不要我給你串好口供什麼的,免得到時候我們一起穿幫——」
說得好像是兩人要合謀做什麼壞事一般。
大概是被她的語氣逗笑,也可能是接到剛才對方的電話之後,心裡終於輕鬆了一些,夏眠彎了彎唇:「這有什麼的。沒關係。」
「你要是真覺得沒關係就好了……」趙媛也是覺得目前的情況很棘手,嘆了口氣說道,「不過,真好啊。」
她好像是有些感慨,眼神里沒有什麼八卦或者看熱鬧的意思,只是低聲重複了一句:「真好。」
「有這麼一個人可以傾訴也挺好的。」
就算暫時沒有把實情告訴對方,只是不想讓對方擔心而已。
「老夫老妻了有什麼好的?」這種時候,夏眠就趁機把話題引到她身上,「所以趙小姐是心裡有了決定?可是只有兩天半的時間的思考了——」
趙媛笑著把她的手推開:「可別來我這裡當關於婚姻推廣大使。」
「我可沒有。」夏眠立刻道,「我可是一直贊同戀愛自由的,就算你現在跟我說你誰都舍不下,我說不定都不會指責你,只會說寶貝你開心就好。」
「倒也沒那種可能。」趙媛白她一眼。
「沒事沒事,你們仨把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夏眠笑嘻嘻地開玩笑。
趙媛聽她越說越離譜,好氣又好笑:「你自己還火燒眉毛呢,想想你自己的事兒!」
「我沒什麼好想的了。」話題重新轉回來,夏眠倒是更加堅定了,「不管怎麼樣,總得快點解決吧。」
「你名聲不要啦?!」趙媛還以為她要承認,「就是被輿論逼供、屈打成招?」
「你這用詞,」夏眠無奈地笑笑,「倒也沒這種可能。」
「只是……」她嘆了一口氣。
「倒也不能讓科室的同事跟我一起遭難吧。」
她說。
「他們是很想為我好,可是他們也沒做錯什麼。」
「總不能因為我自己意願收了一個有些麻煩的病人,就讓他們來幫我受這種指責不是?」
「可是——」趙媛還想勸什麼。
夏眠卻已經做了決定,她看到對方的眼睛就知道,自己是勸不動了。
「有時候我的確覺得,你真的比我更適合做醫生。」趙媛感慨。
「哪有這麼高尚,歸根結底,還不是都是在生活罷了。」夏眠對她眨眨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
她先是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頭髮,垂下來的幾縷髮絲也盤了上去,然後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去忙吧,我沒關係的。」
趙媛知道自己再勸什麼也沒有用,只能眼睜睜看著夏眠站起身,打開這一扇隔絕了吵鬧和輿論的門,然後徑直走了出去。
如此坦然又無畏地選擇自己面對這一切。
-
打開副主任辦公室的門,還沒走幾步,夏眠就已經聽到了樓下的喧鬧聲。
雖然平時上班的時候走廊也沒什麼清靜的——畢竟有患者家屬、會診醫生以及各種身份的角色人來人往,總算不得安穩,但現在卻比之前要吵鬧了好幾個度,並且都帶著一點火藥味。
如果仔細去聽,甚至還能聽到幾句自己的名字夾雜其中。
是什麼內容自己完全都能想到,簡直一點新意都沒有。
夏眠有些興緻缺缺地想。
而自己科室的護士們還在阻止試圖湊熱鬧的人們,聲音聽上去都十分疲憊,但還在堅持。
「你們現在不讓夏醫生出來說話,是不是就是代表了心虛啊?」
「她是不是就真的因為自己的失誤,把一個人害到昏迷不醒啊?」
「就是就是,而且我看你們科室在網路上的更新,好像這對醫生還收到不少錦旗呢,所以你們想讓她功過相抵是嗎?」
「怎麼能相抵?根本就不能!錯就是錯,為什麼不能承認自己的失誤?!」
「是啊!」
有一些護士忍無可忍,說道:「我們在治療方案和相關問題上沒有任何差錯,夏醫生也是主動收他進來的,醫療系統已經能證明這一切,而疾病本來就是動態變化的,不是我們人為可以干預的,怎麼就能全部怪醫生呢?!」
「請不要再影響我們的工作了,謝謝!」
大概是這個語氣惹惱了前來圍觀的人,不客氣的聲音變本加厲。
「——所以你們現在就是明目張胆的倒打一耙咯?!」
「——所以你們現在就是想鐵了心護住一個有過錯的人是嗎?!」
「——這就是你們的醫德?」
有一些聽上去甚至是顛倒黑白的,一點道理也不講,只憑語氣就認定了醫院是過錯方。
「誰還敢來你們這個醫院看病啊!」
「是啊,這就是態度,大家都已經看清楚了吧!」
「你們醫院是不是想被舉報!」
「說不定查下去還會有什麼,讓大家更意想不到的事情吧?」
「畢竟包庇那樣的一個害人魔鬼——」
「我不是魔鬼。」
一個清凌凌的聲音打斷了此刻的吵鬧。
大概是因為這個聲音太有力,周遭瞬間安靜了一會兒,然後所有的目光紛紛都朝這邊看過來。
網路上的視頻中另一個主人公站在他們面前,一身乾淨利落的白大褂扣得很整齊,素凈的一張臉上未施粉黛,依然看得出清麗優越的五官。
她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起,目光堅定而不退縮,彷彿面前的這一切對她而言並不是一件多麼了不起的事。
原本有些想來看熱鬧的人,看見她的模樣后都噤了聲。
「患者是我自己在門診上收來的,當時對方已有紫紺,狀況並不太好,考慮到後續會有其他的癥狀感到擔心,當時就決定先收進住院部里觀察。」
「所有一切記錄可查,我說的話會有半點虛假,我會為我的所有言論負責。」夏眠誰也沒看,一個人迎著數十雙不懷好意的眼睛,依然一字一句地說,「至於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我只能說……」
「可以保證我們的醫療系統沒有出任何紕漏。」
「而且患者在明明有糖尿病的情況下,在入院記錄的自述里也說過,未規律服用降糖葯治療過,都沒有注射胰島素的病史。」
「而我們之前在患者的枕頭下發現過一支已經失效的甘精胰島素,對方卻說對此毫不知情——再退一萬步說,就算是我們這邊打掃有疏忽,可在他所在的這個床位的上一個患者,也沒有相關糖尿病病史。」
夏眠看到有手機的攝像頭對著自己,她也沒有刻意避開,只是繼續說道:「因此關於這件事情的結果,和真相到底是什麼……」
「如果不是患者自己誤食了高糖食品的話,那就只能是對方糖尿病的病情在無誘因的情況下進展了。」夏眠盡量用了大家都能聽懂的術語,說道。
但很明顯這個解釋對於現在的大家來說並不足夠。
畢竟對於大眾來說——誰會來醫院會自己害自己呢?
這實在是一個太離譜的推論。
夏眠當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甚至也不做解釋,還主動提出來:「不過我知道這句話很難讓大家信服。」
「但我可以以我們醫護的道德操守和醫德保證,絕沒有做任何問心有愧的事。」夏眠說,「如果大家對此感到憤怒,我本人全盤接受。」
她的身形瘦削,站在走廊邊上清麗而單薄。
但她的音色不是,她的表情也不是。
「我接受所有的指責、猜忌和推斷。」夏眠說,「大家可以無限度地揣測我,如果不相信我的解釋。」
「大家要是不想看到我在這裡,也可以向醫院或者更高一級的機構舉報我,但請不要誤傷我的同道。」
「他們與我一樣,都是這一條路上踽踽而行的人,所有的攻擊都不要指向他們。」
「而我只能說,只要我還穿著這一件白大褂,做出有悖良心的事。」
夏眠往前走,原來那些想過來找茬的、看熱鬧的人彷彿也不自覺讓出一點路來。
她沒有再躲在主任辦公室,而是一步一步往自己的辦公室走。
「不過,我們這邊也還有其他的工作要做。」夏眠表情很淡,「也請各位稍微理解,這裡還有其他需要治療的、等待治療的病人。」
「將心比心,還請不要干擾我同道們的工作。」夏眠定定地說。
說完這句話以後,她再也沒有停留,彷彿當周圍的一切都不存在,徑直回了自己的電腦前,繼續沒有完成的工作。
也許是這一番話太有力量,目前來說——至少對現在而言,大家沒有再嘰嘰喳喳地吵著要一個公道。
但剛才的那一番話也是被人錄了下來,甚至有一些無聊的人還開始實時轉播,這一小段內容很快就傳了出去。
風向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
「我怎麼感覺這個醫生說的還蠻對的,關鍵是好有力量啊,不像是那種會有太多私心的人。」
「我一開始就說過呀,不要總提醒一家之言,關鍵是這個醫生看起來病人無冤無仇,為什麼會害自己的病人呢,這不是自己砸自己的飯碗嗎?怎麼想這個邏輯也不通順。」
「對,而且如果真的醫院決定包庇,那她肯定也不會自己出來了,她話里話外都是希望不管怎麼樣,先讓醫院繼續正常運作,不要影響到其他需要治療的病人啊。」
「不過說句題外話,當時在視頻里只有一個側臉,現在看了一眼覺得……好漂亮啊!」
「不僅是那種廣義上的漂亮,還有那種真的有理想的堅定的漂亮。」
「對!她的眼睛看上去就很堅定!」
「這樣的醫生怎麼會做出患者家屬口裡的那種事呢?」
當然了,只要一有人覺得不是夏眠的錯,就有另外一批觀點的人衝過來反駁。
「這是被人家好看的外表迷惑了吧?!」
「是是是,我們承認這個醫生是很好看,然而這跟她做的事有什麼關係嗎?她的病人休克了,這是不是事實?」
「不是都說了,不管是醫療層面還是其他方面都沒問題嗎,會不會聽話?!」
「難道醫生那邊說什麼就是什麼嗎?」
「凡事都要講證據,本來一開始患者這邊就沒有證據了,大家都是從人文關懷的角度上來看,才沒有多想什麼的,可也不能什麼都不管就無腦站那一邊吧?!」
「可是也總不能是自己害自己吧!」
「說不定這有什麼目的呢!誰知道啊!」
「反正我是覺得這樣的醫生一看就不會是那種害人的醫生,直覺,純直覺知道嗎,看人也是要有眼光的!」
「就是就是,反正我看人絕不是因為外表,就是一種感覺,可能之前視頻里只有半張臉還不太明確,現在的人發聲了,我9月份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所以患者自己真的沒有什麼話要說的嗎?」
這句話的確是很多人想問的。
而夏眠再一次踏進李強的病房時依然什麼也沒有問。
至少沒有問這個相關話題——而李強本人,卻一臉頹色的靠在床上誰也不敢看,甚至在護士過來給他扎針時都要低著頭。
有的人說他這副模樣只是不知道要怎麼應對,是個老實人的表現,對於他們科室的人而言,都覺得李強是心虛,不知道要怎麼面對罷了。
但這一切似乎也不全然都是負面的。
至少對李強來說,甚至比之前要好一些——
因為夏眠在開下午的醫囑時,意外發現李強的賬上多了幾千塊錢。
雖然對於現在的他來說,這點錢並不能根治現在的疾病,卻還是暫時能度過這幾天的觀察期,甚至還能多開一些葯,維持一下治療。
於是夏眠走進去的時候,還是跟李強說了這件事。
她剛到對方的病床前,李強像是受驚了一般,眼神躲閃著不敢看人,像是想裝睡又不得要領,最後只能不尷不尬地懸在半空。
最先開口的人倒是夏眠。
「本來之前還有點擔心能不能繳上費的問題,現在看來暫時解決了。」夏眠的語氣聽上去甚至是輕鬆的,她對李強說,「今天感覺怎麼樣?」
對方好像是不太敢說話,含含糊糊的點了點頭。
「今天各項指標還不錯,血糖也下來了,接下來繼續保持支持治療……」夏眠頓了頓,還是告訴了他賬上多了一些餘額的事。
她故意避開了跟夏老二有關的辭彙,只挑重點的說:「畢竟有人看到了你的情況,出於好心,給你賬上轉了一點治療費,想幫一幫你。」
「那我們繼續按療程走下去怎麼樣?」夏眠語氣平靜的問他,彷彿沒有發生過今天的這一系列事情——自己沒有被謾罵、被誤解。被指責,只是一個正常的醫患溝通而已。
李強的嘴唇動了動,卻好像發不出聲來。
夏眠只掃了一眼,當做沒看見似的,又問了一遍:「如果這幾天還有其他的治療費進賬的話,那要不要考慮去介入科治療?」
「畢竟你現在的情況,總是要介入治療的。」
那是一筆不小的治療費,夏眠忽然覺得也還算輕鬆。
如果這樣能讓李強有錢治療的話,好像也不是一件多壞的事。
對方的嘴唇顫了顫,囁嚅著說:「夏醫生……」
聽到他的聲音,夏眠才終於抬眼,意為不明的看著他。
李強對自己似乎是有愧疚的,好像是有一些無法說出口的原因——或者說已經不能再說出口了。
她不知道夏老二從中扮演了一個怎麼樣的角色,但至少就目前而言,應該是達成了他的目的吧?
他最熟悉的一套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引導情緒操縱輿情,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
很多時候一些無理取鬧的人能勝利,或者說能在一些事情上佔上風,並不是他們真的多麼有實力,或者多麼占理。
只因為「羞恥」這樣的詞是給有這種東西的人的,要是一個人生來就把臉皮當回事,只要能達到目的,撒潑打滾永遠是最簡單且最無腦的。
這跟讀書多少沒有關係,也跟貧窮和富裕沒有直接差異。
有的只是生來知恥而選擇忍讓,沒臉沒皮便能獲得短暫的上風。
也許是李強對自己的愧疚吧,夏眠雖然還是失望,但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畢竟比起夏老二,李強也許還會更好一些。
就是不知道現在的夏老二是不是應該開心。
因為自己已經把他拉黑了的緣故,夏老二是聯繫不上自己的,而上次在醫務科科長面前做那一副不認識自己的樣子也是想撇清關係,然後再把自己的名聲搞臭,讓醫院不得不對自己施壓,如果自己想要一個好一點的結局,那就會去重新聯繫上他,答應幫他的忙……
夏老二也不見得多聰明,這些想法隨便一推就能推出來。
夏眠想到這裡還是冷笑了一聲。
夏老二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一點。
就算她現在真的因為這件事情停職,那也斷然不可能回頭找他——反正他要麼是想讓自己幫他的忙,要麼就讓自己丟了這份工作。
怎麼不算是惡毒。
可是最惡毒的還不在於算計自己這件事上。
夏老二好像缺乏對於生命的敬畏,覺得只要是可以利用的,就是可以供自己踐踏的,也不管有沒有什麼後果。
夏眠嘆了一口氣。
算了,李強能治病也好。
這本來也是自己收他進來的初衷。
也許自己的名聲會暫時因為這段時間被影響,但也無所謂。
夏眠一直覺得時間是最好的東西,倒也不必那麼在意。
想到這裡,她看著還在緊張的李強,自己倒是輕鬆了不少,說道:「如果過幾天還有餘額的話,那我只有真的幫你聯繫介入科了。」
李強不敢看她,甚至也不敢點頭。
「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夏眠笑了笑,「不過你放心,這一次我會好好做好病程記錄,也會著重核對,不會再出任何問題的。」
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李強聽,總之對方的頭更低了,像是更加羞愧。
李強還知道羞愧,那就說明還是有臉皮的。
夏眠便也沒再繼續逼問他,把病曆本合上:「那就先這樣吧,有什麼不舒服的再叫我。」
她知道自己在病房裡,李強只會更不自在,夏眠乾脆走出來,自己回了辦公室。
由於自己剛才的那些發言,之前圍在走廊上的人少了一些,有的也只剩一些想替夏眠說話的家屬。
她還看到昨天的那個婆婆,她此刻正對著走廊錄著什麼視頻,老年人不太會用短視頻軟體,不懂得調節各樣參數,只知道生疏地對著鏡頭絮絮叨叨說話,眼睛都有些發紅。
夏眠看到了,不想出現在對方的鏡頭裡,怕為自己的事對方也遭受到攻擊。
她別過眼,趁對方沒注意的時候從另外一邊走了過去。
不過在快要離開的時候,她還是聽見對方在對著鏡頭說話,錄著什麼。
「我是夏醫生的病人,我覺得她是我遇到過的最好的醫生,我現在定時來複診,都能見到她一直在忙,可就算是忙,也能記得我們這些人的事情。
「你們說她故意害別人怎麼可能呢?據我所知,有些兇險的病人,科室都不一定願意收,但夏醫生還是會冒著風險收進來,就算後面可能會出一些什麼事。」
老奶奶有些語無倫次,吐字也不算太清晰,但聲音和表情都是真誠的。
「不知道為什麼現在會有這麼多人,對夏醫生產生了這樣的誤會,但明明她昨天還在跟我打招呼,對我笑,我不想看到救了我命的人因為這樣的事情而變得沉默,那損失的不是一個醫生,而是太多潛藏著的,悲憫救人的一顆心。」
說到後面,老奶奶的語氣好像都有些急,好像不知道要怎麼樣才能幫自己證明一樣,揮舞著手說:「是真的,是真的,是真的……」
夏眠感覺心裡酸酸的,但又有不知名的暖。
於是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徒勞,付出的努力也都有回聲。
好像這樣就夠了。
她本來就不需要須臾的名利,斷章取義的解讀也傷害不了自己。
也許是想到了這裡,她越發覺得輕鬆,也愈發感到沒什麼別的影響。
只要他們不要影響到自己的同事和病人,就算自己今天的發言可能在其他圍觀群眾耳朵里「站不住腳」「不夠有說服力」,那也沒什麼關係。
同事們見她回來了,當然也知道了她剛才的發言。
「不好意思啊,本來是不想連累到你們的,但沒想到……」夏眠有些無奈地說。
「早知道我就早一點說了,總不能讓你們也因為我的原因被人指責。」夏眠說。
有幾個醫生確實會比較看重名譽,但聽到夏眠這麼說也表示理解。
而更多的都在擔心她的情況。
「你怎麼還去看你那個病人呀?你甚至去問他的情況?有什麼好問的?他這種人……」
「他自己都心虛了,很明顯是他自己不小心弄錯了,但家屬賴在你頭上,他也不為你解釋,這算什麼?」
「說流行一點,在網上這個詞叫背刺。」
「是啊,我們都不要緊,你居然還這麼有勇氣和心情。」
「這要是我的病人,不管什麼情況,我都只想給他開出院,你還在關心他,哎……」
「他那個家屬現在倒是不出現了,在網上叭叭的可起勁了!」
「估計還想讓醫院賠點錢吧,然後再鬧大一點,他們這種就是無賴,只是沒想到做人還能不要臉到這種程度。」
總之大部分同事都還算理解她,不知道醫院那邊是怎麼看的。
好不容易等到大部分同事都下班了,辦公室又只剩下了夏眠一個人。
今天也得再連續值一個班,夏眠已經有點累了,本來想跟昨天一樣下樓去食堂隨便吃個飯,但又覺得自己現在這個情況,能不在大眾面前出現是最好的,能少一點是一點。
想了想,她隨便點了個外賣,讓人送上來。
其實今天的活不算太多,畢竟原本早上的時候她還看到自己的醫療系統里有幾個會診請求,也不知道為什麼,到了下午就取消了。
因為會診是能看到醫生的,而她是現在自己這個科室的住院總,在醫院裡,約定俗成的,會診醫師除了指定的主任之外,基本上都是要由住院總來跑,也許對方看到是自己這個科室,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選擇了取消。
不管怎麼樣,總歸是能讓自己現在輕鬆一點。
夏眠揉了揉眉心,只覺得整條胳膊都酸的抬不起來。
辦公室里的寂靜像是一種安撫,她久違的享受著這種寂靜,靠在椅背上就閉上了眼睛。
原本只是想閉目養神,而可能是太累,出乎意料的,夏眠竟然真的睡著了。
雖然只是淺眠,但她的意識依然漂浮著,迷迷糊糊地做著什麼夢。
這個夢好像異常嘈雜,更恐怖的是這個夢的地點還是在醫院。
而在夢裡的自己並不知道這是夢,只當跟平常一樣的上下班,來到科室里,進行新一次的主任查房。
像是今天的事的復刻,又像是一個更恐怖的翻版。
也是在查房途中,輿論突然暴起,所有人都開始一邊倒的指責他,不過這一次跟現實不同的是,護士沒有幫她攔住想要衝進來的人,同事也沒有替她說話,而是說你為什麼要收這樣麻煩的病人,這樣讓我們全科乃至全醫院都會受到影響。
夏眠一開始還是很理智的,跟今天下午時那樣,說一切都可以自己承擔,說沒關係,就算有賠償自己也可以先行墊付。
可是跟下午不同的是,沒有副主任的辦公室借給自己,同事也對自己指指點點,說自己太過聖母,什麼人都收,果然當初就覺得不該把這個人收進來,現在真的釀成大錯,怎麼算都是她的問題。
於是夏眠開始不停的對同事和護士們道歉,說自己一定會處理好,接受一切處罰和後果。
但這些人好像不依不饒,跟網路上的那一些人也一樣。
沒人替自己說話,所有的都是指責,都在說你怎麼會這樣,你怎麼能這樣。
到後面自己似乎有些崩潰了,然後看見之前那個醫務科的科長走進來。
對方先是什麼都沒說,然後對著自己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不再是「我們先觀察一下情況」,而是直截了當的下了決定,說,夏醫生,你先收拾收拾手裡的事情,回去等通知吧。
夏眠想說沒關係,但自己想處理好手上的這些病人,可是沒等她回到辦公室,那些病人彷彿都紛紛對她指指點點,說自己要換一個管床醫師,不能接受害過別人的人。
而最後擊垮她的卻是那個老奶奶。
她好像滿臉都是失望,語氣刻薄地說:「夏醫生,你把蘋果還給我吧。」
「這個蘋果是保佑你們值班平安的,可是你這樣的人都不能讓病人平安,那就給別人吧。」
「別人可能更需要一些。」
夏眠這一次張了張嘴,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夏醫生,夏醫生?」
一個有些猶豫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夢境。
夏眠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靠在椅背上睡著了,甚至還出了一後背的冷汗。
夢裡的那一切都太過真實,彷彿這才是真切發生過的。
她覺得自己有些失態,抬頭看向門口。
一個穿著外賣工服的小哥站在門口,看到她看過來,指了指自己手上的外賣:「是您點的東西么?」
夏眠這才反應過來就是自己的晚飯,點點頭,從椅子上站起來,想要走過去拿。
然而不知道是自己剛睡醒,還是剛才的夢魘太可怕,有那麼一瞬,她的腿幾乎有些站不穩,還是扶了一下桌子才站起來的。
夏眠從對方手上接過晚飯,說了一句「謝謝」。
然而對方站在門口沒走,眼神有些猶疑。
夏眠就知道也許是跟自己的事有關了。
說不定又是今天刷到了視頻的某個路人。
她有些無奈,但現在也不想管那麼多。
沒想到是對方先開了口。
「你是不是那個……今天視頻上的那個醫生?」
夏眠沒有回應,算是默認。
「我相信您肯定不是犯錯的那一個!」外賣員因為跑過來送餐臉有些紅,喘著氣,也因為還記著送下一單不能在這裡停留太久,語速很快。
夏眠怔了怔,抬起頭來。
「真的,我看很多人也跟我一樣。」對方說得很快,就對夏眠擺了擺手,「一定會有一個結果的!」
夏眠抬起頭,還是對他笑了一下:「謝謝。」
對方還要去送餐,也不認識夏眠,沒有再多停留。
也許他只是發現自己送餐的客人正好是某件事的輿論中心,前來發表1下自己的意見而已。
夏眠重新坐下來,看著自己的晚飯發獃。
如果不是做那一個夢的話,本來自己已經堅定下來的心也不會變亂。
她看了一眼時間,想起來昨天這個時候,還是那個叫林雪的大學生給自己分了晚飯。
現在對方也沒有聯繫自己。
也許是看到了新聞,對自己有些失望吧。
夏眠斷斷續續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