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8陪我到時光盡頭(1)
臧建明被我拒絕之後一直委靡不振,白天睡到十二點起來,頭也不梳臉也不洗,在房間里趿著鞋像頭困獸似的轉來轉去,地板上扔滿了煙頭。***抱怨日子沒勁,沒有錢,沒有身份,沒有工作,沒有女人,真不知道當初腦筋怎麼給蹩住了。吃過晚飯他就出門,找幾個不知哪兒認識的傢伙打小麻將,直到晚上二三點才回來。
我心裡也是窩著一股無名火。當初也沒個周全的想法,只憑了一個願望:來了美國什麼都會有的,麵包會有的,黃油會有的,錢會有的,女人也會有的。但到了這兒才知道,機會是有的,但一個都不屬於我們這些等外之民。屬於你的只有遭人白眼,被人呵斥,被人剝削。
當初出餿主意的是歪嘴,現在他正興沖沖地趕過來,我倒希望他自己也來嘗嘗這種滋味。但這樣說只是氣話。我實在是想念歪嘴,他在這兒的話,況就不一樣了,我會覺得有座牆在背後靠著,心裡會踏實不少。
鬱悶的日子裡我把烏茲衝鋒槍裝配起來,四支閃著暗光的槍械像娃娃似的躺在床單上,我還得為它們歸零,也就是校準射的彈道和準星。在槍店裡買子彈並不要求有身份證,我儲備了足夠的子彈,並從店員口中得知在過海灣橋的海奧德有個靶場,可以試射步槍及衝鋒槍。
我起了個大早,往提包里放了兩支槍,兩盒子彈,一卷藍顏色的膠布,從住地乘車去市中心,再轉乘小長途巴士,輾轉來到海奧德;再按照店員畫的地圖,走了二十分鐘路來到靶場。
靶場賣票的是個大鬍子,肥胖邋遢,渾身刺青。他塞了張表格要我填寫,我搖頭表示不懂英語,他要查看我的槍械,一看是烏茲,臉色馬上變了,我塞了張百元大鈔給他,他咧嘴一笑,把我帶到後面一間倉庫,打開門鎖。裡面是闢為四條彈道的舊靶場。
大鬍子為我換上新的靶紙,帶上門出去了,我抽了支煙,把槍從提包里拿出來,放在靶台上。目估了一下彈道,長約一百英尺,正好是在烏茲的有效射擊範圍之內。我把靶紙搖到五十英尺左右,拿起一支槍,拍彈上膛,先撥到點射的位置,雙手擎槍,瞄準靶心射了三子彈。
槍聲清脆利落,從手指扣扳機到聲波震動耳膜有種莫名的愉悅。我把靶紙搖回來一看,三槍都打在靶心的左上方,我撕下一片藍膠帶,貼在彈洞上,再把靶紙搖回去,準星瞄著靶心偏右下角,再打三點射。
五十英尺校得差不多了,我再把靶紙搖到一百英尺,每次只擊一子彈,來校準最後的歸零。等到兩把槍都校得差不多了。我把靶子固定在七十英尺左右,換上一個新彈夾,屏住呼吸,雙手端平槍身,一梭子子彈打出去。
烏茲在我掌中微微地跳躍抖動,快慢操控自如,像一頭歡快的小鹿。我多日鬱悶的心,也隨著子彈傾瀉出槍膛而散得無影無蹤。我把兩盒子彈打得精光,心裡還遺憾三個小時這麼快就過去了。
出門時大鬍子露出友善的微笑,跟我握手時點著自己的胸膛說:「傑米,傑米。」
我迷上了打靶,每星期總有三四天到海奧德報到。一來二去就跟傑米交上了朋友,我帶他去中國飯店吃午餐,交談中我得知他曾經是個軍人,孤家寡人一個,前陣子剛交了個女朋友叫瑪麗。傑米沒有家,晚上就住在靶場里。他也不隱瞞他是個海洛因使用者,撩起袖子要我看他扎在臂彎里的一排針眼。
我們都對槍械有一種很深的迷戀,傑米喜歡收藏各種老式毛瑟槍,我則比較喜歡新型自動手槍和衝鋒槍。靶場有些客人不願攜帶槍支進出,就把槍寄存在傑米那兒。我在傑米那間狗窠一樣的宿舍里見識到世界上各種各樣的步兵武器,美國陸軍的標準配備m-16;義大利特種警方的aug99,是種帶槍榴彈的多用單兵武器;加拿大為英國傘兵研製的新型衝鋒槍。看得我愛不釋手,傑米鼻子里哼了一聲,說新型槍械好是好,但也太嬌貴,容易出故障,他拿起一支老式的1919年產的毛瑟槍:「看看,多麼古典的造型,多麼優美的線條。」他以欣賞的目光從頭到尾地撫摸著這支老祖父級的單步槍,「現代戰爭下流無恥,一個笨蛋可以用幾十子彈擊倒一個最優秀的軍人,你說公平嗎?以前的戰爭,以前的軍人,以前的槍支,都比現在多了男子氣。一就是一,打中就打中,打不中再重來。」他親吻了一下那支老步槍,「你說是不是,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