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賣妻求榮
「你先別去,鄭央和村裡幾個工匠都是跟著貴人一起回來的。貴人陣仗大得很,說是要去山上划山莊,路上不讓留人!」
「你家門口就是山路,貴人上山准路過你家,你若是想接,便在家門口接吧。」
鄭鴛兒想了想,覺得也是這個道理,便笑著應下。
在哪兒接都一樣,能接到人就行。
將王嬸送出門,鄭鴛兒扭頭催促著床上還沒起的兒子:「元禮,你快點起床!不想見你爹了么?」
鄭元禮模模糊糊地應了一聲,開始穿衣服。
不等兒子出來,鄭鴛兒就先遠遠地看到了貴人的陣仗。
果真聲勢浩大,也不知道是哪家的貴人。
鄭鴛兒曾在州里最有權勢的侯府待過七年,對富貴人家的排場很是了解。
貴人出門必要清道,若是衝撞了貴人,定會惹出不少事端。
想到這兒,鄭鴛兒忍不住想關上門,可又怕不能第一時間看到鄭央。
思索片刻,鄭鴛兒往後退了兩步,躲在了門后。
鄭元禮要跑出來,又被她趕了回去。
「你還是在屋裡等吧,外面有貴人路過。」
「貴人?貴人很胖嗎?那麼寬的路還不夠他走?」元禮茫然地歪了歪腦袋。
小小年紀的他還沒有高低貴賤的觀念,他不明白為什麼貴人路過、他就不能出門了。
鄭鴛兒也不知道怎麼跟兒子解釋,只好瞪了他一眼:「以後你就知道了。」
鄭元禮委委屈屈地縮回腦袋。
貴人的隊伍浩浩蕩蕩,人雜卻無人聲。為首幾匹高頭大馬,兩邊馬上皆著侍衛打扮,為首兩人一著錦衣、一著格外顯眼的粗布。
鄭鴛兒別的人認不出,可卻一眼認出了著粗布的是鄭央。
鄭央寬肩窄腰、身量挺拔、還穿著臨走時她給縫補的那身。
可看到鄭央坐在馬上,鄭鴛兒卻沒有喜只有驚。
鄭央這種身份的工匠,應該在隊伍的最末,怎麼會跑到排頭來?
難不成是惹了事?被押回來的?
鄭鴛兒有些慌神,腦子亂亂的,她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若是鄭央真惹了事,她就算豁出去這個家也要使勁撈一撈他。
到底夫妻一場,她不可能不管鄭央。
就這麼提著心,直到走近了些,鄭鴛兒看清與鄭央齊頭並進的另一匹馬上之人,她徹底呆在了原地。
看到那張臉,鄭鴛兒頓時覺得渾身冰冷,彷彿被凍在原地,雙腿灌了鉛一般動彈不得。
怎麼會是他?
怎麼可能是他?
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眨眼間,鄭央和男人便前後下了馬。
男人和鄭央一般高,更清瘦一些,劍眉星目,流轉幽深眸色,似笑非笑,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上位者感。
他著一身精緻玄色錦袍,搭青玉腰帶,羊脂玉的簪子高高束髮,與面前一身粗布的鄭央形成鮮明對比。
男人淡淡掃了眼院子,不曾看到躲在門后的鄭鴛兒,便問:「你妻子呢?」
他的聲音和六年前沒什麼大的差別,只是更沉穩些。
果真是他。
鄭鴛兒死死地掐著自己的手掌,不敢發出一絲聲響。
如果說剛才她還在抱有一絲幻想,認為李玄是碰巧至此,但現在聽到了李玄的問話,她很確信李玄一定知道她在這兒。
透過門縫,她看見鄭央朝李玄半彎著腰:「稟侯爺的話,內人這個時候大抵去上山砍柴了。」
李玄溫雅一笑:「既然如此,我便改日再來見。」
鄭央的神色略帶不解,片刻后,他還是皺著眉問出了心中疑惑:「侯爺,內人不過普通村婦,您為何非見她不可?」
李玄貴為侯爺,偏偏要見他一個木匠的娘子,今日見不到就算了,明日還要來?
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更別說鄭央心知自己的妻子仙姿玉貌,若要一見,貴人說不定真的會心動。
若真如此……那就麻煩了。
可他沒有等到侯爺的回答。
一旁的侍衛抬腳便踹:「狗東西,侯爺的心思也是你這種人配揣測的?」
鄭央不敢躲,一聲不吭結結實實地挨了這一腳,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來。
越是尊貴的人家規矩越多,連挨了打都得誇主子打得好。
今日清晨主子爺賞他上馬同行,他被同村的工匠好生羨慕了一頓。
但鄭央心裡比誰都清楚,只要這一路上他半個字沒說對,主子爺一個不開心,把他踹下馬、甚至騎馬將他踏死也是有可能的。
他不是個擅長言談的人,卻也不是蠢貨。所以這一路,鄭央絞盡腦汁應對。
可事情牽連到他的娘子鄭鴛兒,鄭央就有些亂了陣腳。
挨了一腳,鄭央也不吭聲,立刻從彎著腰賠禮道歉:「奴才不該多嘴。」
這時,李玄才幽幽斥責侍衛:「何必動手?鄭先生隨口問問罷了,難道真會不讓我見?」
李玄的話不痛不癢,傻子也能聽出來他的意思。
「……奴才明白。」
鄭央微微攥緊了拳頭,垂著視線,聲音比方才低了很多。
李玄這才笑了:「明白就好。」
說完話,李玄似有所感地突然朝鄭鴛兒所在的門后掃了一眼。
鄭鴛兒立刻躲起,額上滲出岑岑冷汗。
不知道他看沒看見。
李玄只看了一眼,便輕飄飄地移開了視線。
他翻身上馬,給侍衛使了個眼色,鄭央的面前便多出一包銀子。
「侯爺賞你的,明日務必讓你娘子留在家中。」
這是什麼意思?
讓他賣妻?
方才言語間尚有隱藏,如今只差光明正大地說出來了。
鄭央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眼底翻湧一股怒火,卻也只能跪下謝賞。
李玄的隊伍洋洋洒洒地往山上去了,十幾年前曾有一位員外郎在桂花村附近的山上建了別院,侯爺大概要去那兒先行安頓。
一直到隊伍消失在遠處,鄭央這才緩緩站起來。
地上的那袋銀子,他始終沒有撿起來,他盯著好一會兒,心裡五味雜陳。
忽然,他彷彿感受到什麼一般,往門后一瞧。
鄭鴛兒緩步走了出來,正巧抬頭,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團聚的激動和不安混雜在一起,格外複雜。
「……娘子。」
鄭央一路回來,本攢了一肚子的話要跟娘子說。
從前娘子總說他是個悶葫蘆,一天憋不出一句話,所以他離家這一年沒少搜羅各種民間趣聞,就等著回家見到娘子,好讓娘子開心開心。
可眼下見了鄭鴛兒,他卻彷彿被扼住了喉嚨,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娘子都看見了,她一定看見了。
他想告訴娘子,他沒有接那袋銀子,因為他不願賣妻。
哪怕他窮到吃不起飯了,也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事。
可在貴人面前,他有說話的權利嗎?
他下跪、他謝恩、他領賞,都被娘子看在眼裡,難道還能理解成別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