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並非善茬
鄭央喉嚨發緊,朝鄭鴛兒走了兩步便不敢再近,生怕鄭鴛兒扭頭逃走。
鄭鴛兒腳步動了,卻也是朝他走了幾步,一把握住了鄭央的手。
溫軟柔荑觸碰到鄭央粗糙又布滿疤痕的大掌。
鄭鴛兒堅定地望著他,輕聲道:「夫君,一路奔波勞累,先回屋歇息吧。」
這一句話,便聽得鄭央眼眶發燙。
娘子不曾怪他。
鄭央反握住娘子的手,早在兩年前他照顧鄭鴛兒養傷時,兩人便對彼此有了心意。
可惜他要比鄭鴛兒遲鈍一些,等他反應過來,已經隨著村裡的工匠出去做工了。
無數個輾轉的日夜,他便回想起兩人曾經的點點滴滴。雖沒有什麼實質的進展,他也只覺無比甜蜜。
他從一開始就不奢求什麼,如今也一樣。能有這樣一個善解人意貌若天仙的女子嫁給他,哪怕只是名分上的,他也滿意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真的會與鄭鴛兒心意相通。
鄭央原本想好,用這一年攢下來的銀兩帶著鴛兒和元禮去到縣裡買個二進的院子,一家三口重新開始。
可誰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
「……」
兩人緊緊交握著手進屋,才發現鄭元禮趴在炕頭等太久,又睡過去了。
鄭央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鄭元禮的後背。
元禮迷迷糊糊地抬起頭,看清了眼前人,眼睛立刻就瞪大了。
「爹!你回來了!」
元禮從炕上蹦下來,一頭扎進鄭央懷裡,像只小狗一樣拚命地蹭。
「爹,我想死你了!」
鄭央的糟糕心情全都在看見兒子笑臉的一剎那消失得一乾二淨。
他使勁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讓爹瞧瞧,這一年長了多少。」
鄭元禮聽了這話立刻從他懷裡跳下來,走到門口,一邊指著門框上的划痕一邊拚命地抻直了身體。
「我如今長好高了,爹你看!我娘每隔一個月就給我量一次,你快看!」
鄭央滿臉笑容地湊過去看門框上的划痕:「哎呦,還真是,元禮長得真快!」
鄭鴛兒坐在炕邊,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看著父子倆熱鬧。
可笑著笑著,鄭鴛兒的心又抽痛起來。
為什麼呢?
本來她馬上就要忘記李玄、忘記在侯府的那七年了。
為什麼李玄又要找來?
當年她假死之事,只有一個人知道。
那是她最要好的閨中密友,無論誰背叛她那人都不會。
所以這件事一定是李玄自己發現的。
可他們相隔千里,怎麼就這麼湊巧被李玄發現她還活著?
還偏偏……在這個時候。
鄭鴛兒微微閉上眼睛。
李玄這個人,她太了解不過。
鄭鴛兒十歲那年,家道中落,父母接連去世,她被賣入忠勇侯府當丫鬟。
忠勇侯姬妾成群,光是兒子就有十三個,鄭鴛兒分配給最不受寵的第十子李玄。
那年李玄十五歲。
李玄的親娘早逝,在府上無人依靠,吃穿用度連好點的奴才都比不上,甚至十歲那年還被兄弟們欺負得了眼疾。
跟著李玄的鄭鴛兒能得到的待遇就更不必提。
但鄭鴛兒不服,她從小就不是肯乖乖被人欺負的善茬。
廚房給的飯餿了,她就賴在那裡一賴就是一天,別人趕她、她就倒下,要是有人打她、她就逮住其中一個又掐又咬。
只要不被打死,她明天繼續來賴著。
時間長了,膳房的人煩了也怕了,沒有再給過她有問題的飯菜。
她那段時間被打得鼻青臉腫、走路一瘸一拐,卻還是昂首挺胸,像個打了勝仗的母雞。
鄭鴛兒是下人,但她看到身為主子卻比下人還慘的李玄,也不由心生憐憫。
自她到來,往後再有少爺派下人來欺負李玄,鄭鴛兒不敢明面上對著干,就偷偷設陷阱絆人、暗地裡潑糞水,怎麼陰怎麼來。
雖然殺傷力不大,但著實噁心人,鄭鴛兒被抓到了就是挨一頓暴揍。
可她還是能拖著傷痕纍纍的身體回院子,在李玄面前大言不慚地說:「主子,我護住你了」。
鄭鴛兒就這麼保護了李玄三年。
或許是因為難得的真心,沉默寡言、看起來任人欺負的李玄也開始一點點展露他那真實的一面。
當鄭鴛兒第一次看到李玄在侯爺面前毫無痕迹地黑了兄弟一把、惹得侯爺震怒,把幾個小主子拉出去使家法的那一刻。
鄭鴛兒突然意識到,她護了三年的主子似乎並沒有看起來那麼簡單。
得知李玄的真面目,鄭鴛兒第一反應不是怕,而是激動。
李玄不是不爭,他只是在等。
他既有才謀,又有遠見,更能隱忍。
鄭鴛兒覺得李玄日後必成大器,於是開始幫李玄治療眼疾。
鄭鴛兒祖上是醫學世家,逐代凋落,到她爹這輩已經沒人會醫了。
鄭鴛兒只得到一本祖上傳下來的醫學秘籍,上有幾招專治疑難雜症的狠法子。
秘籍的好處是用了必見效,而且不懂醫的人也看得懂。
缺點則是治誰、誰遭罪。
這些秘籍用在人身上,病人必要遭受平常治療千百倍的苦楚。
往日鄭鴛兒不敢給李玄用,怕他堅持不下來。
但在了解李玄的真正面目后,鄭鴛兒也跟他交了底,問他敢不敢試一試她的法子。
彼時的李玄在侯府不受寵沒靠山,除了鄭鴛兒,沒人願意給他治眼睛。
李玄毫不猶豫地說敢。
鄭鴛兒知道,憑藉李玄的手段,只要他眼疾痊癒,這侯府沒有人是他的對手。
鄭鴛兒為了李玄,更為了自己的將來,開始拚命掙錢買藥草給李玄治療眼疾。
她白天去主子面前各種討巧討賞錢,晚上回院子點油燈熬夜刺繡換錢。
如此三年,李玄的眼疾就快要好了。
鄭鴛兒心中激動地幻想著自己當上侯府大丫鬟、吃香的喝辣的那日該有多威風。
可李玄卻在那晚將她拉上床,強佔了她。
李玄這些年來有鄭鴛兒精心照料,身體比一般的男子更加強壯。
鄭鴛兒的力氣自然比不過李玄,被他壓著來了許多次。
直到窗外的天蒙蒙亮,李玄才放過她。
鄭鴛兒腦袋發昏、渾身酸痛躺在床上,看到床頂懸著的鵝黃色荷包。
荷包上綉著一枝栩栩如生的淡粉梅花。
這是她給李玄織的。
鄭鴛兒模糊地想著,她算是吃虧嗎?
李玄雖然眼盲,卻生得十分精緻。
據說他的生母乃是州中第一花樓的花魁,為了見她一面揮金如土的男人如過江之鯽。
可惜入府第一年,生下李玄便撒手人寰。
李玄長相隨了他娘親,自然絕色,哪怕沒有權勢,府上也有不少丫頭想爬上李玄的床。
去年來青州遊玩的公主瞧見李玄,也心馳神往,要招李玄入贅。
後來得知李玄眼盲,才悻悻作罷。
如今鄭鴛兒成為第一個伺候李玄的奴才,又有跟李玄一同長大的情分,誰聽了都會誇鄭鴛兒好福氣。
可鄭鴛兒卻不這麼想。
李玄分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只想老老實實當個威風凜凜的大丫鬟。
僅此而已。
所以她更不明白李玄為什麼要這麼做。
李玄的手指輕輕滑過她的額頭、鼻尖,似乎在描摹她模糊的輪廓。
「往後,我會好好對你。」李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