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二篇從盧梭到現代(26)
除了數的問題以外,柏格森接觸到數學的主要一點是,他否定它對世界的電影式描述。在數學中,變化、連續變化被認為是由一連串的狀態構成的,而柏格森卻主張,任何一連串的狀態都不能代表連續的東西,因為事物在變化中根本不會處於任何狀態。這樣一來,他就把「變化是由一連串的狀態構成的」這種見解稱作電影式的見解,還說,這是理智特有的見解,但根本是有害的。
根據柏格森所說的非「動的宇宙觀」,只有真延伸可以解釋真變化,過去和現在的相互摻雜就隱藏在真延伸里。和柏格森的記憶理論有密切關係的也是他的延伸論。按照這種理論,殘留在記憶里的事都是記憶到的,和現在的事摻雜在了一起。這樣一來,過去和現在並不都是外在的,而是融合在了意識的整體之中。柏格森還認為,行動構成了存在,數學時間只是一個受容器,除此之外什麼也做不了,因此它什麼都不是。他認為,過去的就不會再行動了,而現在是正在行動著的。就這樣,柏格森不動聲色地否定了普通的數學時間。但是,脫離了數學時間,他的觀點就沒有任何意義。
柏格森關於延伸和時間的全部理論的依據,從頭到尾就是一個基本混淆。這個混淆,混淆了回憶這個行為和所回憶到的事物。如果我們對時間不是很熟悉,那麼他企圖把過去當做不再活動的東西推出過去的做法,帶有的惡性循環就顯而易見了。其實,柏格森敘述的是知覺和回憶(兩者都是現在的事實)的差別,但他錯以為敘述的是現在和過去的差異。只要認識到這種混淆,便會明白,他的時間理論其實是一個完全忽略了時間的理論。
柏格森時間論的底蘊,似乎是現在的記憶行為和所記憶的過去事件的混淆,這是一個在哲學界普遍存在的混淆。如果我的看法沒有出錯,那麼這個混淆敗壞了柏格森的很多思想,也敗壞了大部分近代哲學家的思想。就記憶而,記憶的行為生在現在,而記憶到的事物都是過去的。因此,如果混淆了記憶的行為和記憶到的事物,過去和現在也就沒有區別了。
在柏格森的著作《物質與記憶:身心關係論》里,通篇都貫穿著認識本身和認識到的對象的混淆。主觀和客觀的混淆是許多唯心論者和唯物論者所共有的,並不是柏格森一人特有的。許多唯心論者認為客觀其實就是主觀,許多唯物論者認為主觀其實就是客觀。他們一致認為這兩個說法差別很大,但又一致認為主觀和客觀沒有差別。我們應該承認,在這一點上,柏格森是有優點的,因為他既把客觀和主觀同一化了,也把主觀和客觀同一化了。只要否定了這種同一化,他的整個思想體系就要垮台了。先垮台的是空間論和時間論,其次是「偶然性是實在的」這一觀點,然後是譴責理智的根據,最後垮台的是他解釋的精神和物質的關係。
有很大部分的柏格森哲學(或許就是這部分為他贏得了聲望)不是依據議論得出的,因此也就不能用議論推翻它們。總之,我們可以把他對世界的富於想象的描繪,看成是富有詩意的東西,不必證明,也不必反駁。
柏格森把所有純粹的沉思都稱之為做夢,並且用一連串貶義詞訓斥它,說它是靜態的、柏拉圖式的、數學的、邏輯的和理智的。
柏格森這樣告訴那些想要預見行動要達到的目的的人:即使預見到了目的,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因為和記憶一樣,願望和它的對象也是同一的。因此,我們在行動上註定是本能的盲目奴隸,任由生命力不停地從後面推著我們前進。
在我們沉思的一瞬間,我們就超脫了動物的生命,並由此進一步認識到了將人從野蠻的生活中解救出來的偉大的目標。然而,在柏格森的哲學里,我們沒有這樣的沉思瞬間,因為它容不下沉思。在柏格森的著作里,漫無目的的活動就是充分的善良的人會找到對宇宙最美麗動人的描繪。然而,在另一些人看來,如果要給行動賦予一種價值,那麼這種行動就必須是出自一種夢想或富於想象的預示——預示的是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與我們現在生活的世界不同,它沒有痛苦,沒有不公,也不是充滿著鬥爭的。總而之,行動建立在沉思之上的人在柏格森哲學中不會現他所尋找的東西,同樣,也不會因為無法證明它的正確而感到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