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消息(2)
將軍真是心明眼亮。對,田汗冒雪來看我,當然另有目的。我想到了這一點,但他不說,我不敢貿然問。待我啃凈了一隻豬蹄,他才說,他命令我到南方去一趟,代表他把葛任接回來。讓我想想他的原話是怎麼說的。哦,想起來了。他說廣葛任同志在南方受苦了,身體原本虛弱,肺又不好,夠他受的。你去把他接回來,讓他回延安享幾天福。你是醫生,派你去最合適不過。不知你意下如何?等辦好了此事,我就去給組織說說,把你的問題解決了。戴著托派帽子,你不覺得丟人,我還丟人哩。誰讓咱們是老鄉呢?醜話說頭,要是辦砸了,可別怪我揮淚斬馬謖。\"
他說得很籠統。只說南方,沒提大荒山,更沒有提到白陂鎮。我當時對他說,我呢,只是一介書生,又犯過路線錯誤,恐怕難當此任。他說,不管白貓黑貓花貓,捕得耗子便是好貓,祝你完成任務。我問他組織上是不是已經決定了。他臉一沉,舉著燒得通紅的火鉗,說你呀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有句話一定要牢記心間,不該你問的,你就不要多嘴,更不要隨便記日記。你不說話,也沒人把你當成啞巴。不寫日記,也沒人把你當成文盲。\"我趕緊立正站好,對他說,我跋山涉水來到延安,為的就是給革命做貢獻。如今機會來了,頭可斷血可流,也不會辜負你的教誨。
按田汗的吩咐,當晚我還住在後溝。田汗還交代看守,讓我獨自住了一間窯洞。那天晚上,我怎麼也睡不著,一晚上撒了好幾泡尿。每次撒完尿,我都一邊打著尿顫,一邊對著貼在窯洞里的那張列寧像鞠躬。因為下雪,天地之間都是灰的,讓人覺得天很快就要亮了。雞好像被雪迷住了,半夜就叫了起來。雞一叫,我就一骨碌爬了起來,站在那裡,還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腳。這樣連續搞了幾次,我的右腿就開始痙攣了,我很擔心右小腿的靜脈炎惡化,令我不得不推遲行期。唉,進拘留所之後,我那個地方挨過幾腳,十分敏感。
人是需要互訴衷腸的,那是一種幸福。是的,一想到可以對葛任傾訴衷腸,我就覺得這將是一次幸福的旅程。我還想,葛任見到我,一定會滿臉通紅。他是一個羞澀的人,受到一點恩惠,就會臉紅。將軍說得對,這與他的革命者身份不符。若知道我是千里迢迢趕來看他的,他不臉紅才怪呢。我這樣想著,就在雞叫聲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可剛睡著,就聽見轟的一聲,接著我就聽見有人喊,出事了,出事了,當中還有人哭爹喊娘。起初,我還以為是敵人打過來了,連忙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想著起碼可以和敵人拼一下。後來,我從人們的喊聲中聽了出來,原來是拘留所的一間窯洞塌掉了,幾個人犯被砸了進去。范將軍,你問得好。那窯洞為甚麼會塌下來?莫非那些人吃了豹子膽,想挖出一條道跑出來?連我都這樣想了,后溝審訊科的人自然也會想到。我的頭皮立即有點麻了,彷彿看見子彈正穿過他們的眉心。
我正這樣想著,一個人影闖了進來,拽住我就走。我問他同志,你有何貴幹?\"他命令我閉嘴,只管跟他走。出了院子,借著瑩瑩雪光,我模模糊糊看出他是田汗的衛士。那個小鬼很會說話,說長讓他來看看我是否受了傷。走了一會兒,在一個牲口棚旁邊,我看見了田汗。他袖著手,披著羊皮襖,嘴裡叼著煙。他命令我馬上離開延安,火速奔赴張家口,面見竇思忠,爾後再到南方迎接葛任。不,將軍,他還是沒有明說是白陂鎮。他說,具體事項,竇思忠會向我講明白的。竇思忠是誰?他是田汗的手下,曾跟著田汗出生人死,對田汗忠心耿耿。我後面還將提到此人。當時,他〈田汗)一提到張家口,我就想到了自己的老丈人。我的老丈人就住在張家口。我擔心他受我連累,有甚麼不測。田汗多聰明啊,甚麼能逃過他的眼睛。我稍一遲疑,他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說這跟你的老丈人無關。還是葛任同志的事,竇思忠同志會告訴你如何找到葛任同志。\"我問冰瑩是否和葛任一起,要不要把冰瑩也接回來。田汗臉一沉,說,你只管完成你的任務就行了,別的不要多問。天冷,我想回去取件衣服。他拉了我一下,說:\"都給你備齊了,連褲衩都給你備好了。給竇思忠的信,就封在褲衩里。\"他還特意交代我,一路上不要提葛任的名字。\"記住了,葛任的代號是〇號,取的是圓圓滿滿的意思。祝你圓滿完成任務。\"他指了一下溝底。我模模糊糊看見,溝底有一頭毛驢,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