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清寧(VI)

第二百五十一章 清寧(VI)

太監將駱宸晟引入殿中。

叔侄二人敘話,自是沒有旁人摻和的分兒。

程端向駱宸晟行過禮,適時告退。

殿中只剩下駱宸晟與駱韶衡兩人。

「六皇叔找朕有何事?」

「臣聽聞,長淮已被押入刑部。」

一個心知肚明,另一個也不避諱。

「皇上打算如何處置長淮?」

駱韶衡一時語塞。

他之所以下旨暫且將人關押在刑部,正是因為難以決斷,到底該如何處置他的這位堂伯父。

有別於西戎那樣的蠻夷之邦,大梁向來最重禮教綱常。

削藩平叛是一回事,屠戮血親,逼死自己的堂叔伯父……那便是另外一回事了。

「長陵已經不在了,長淮他……」見駱韶衡不發話,駱宸晟嘆了一口氣,欲言又止。

宿衛營戰敗,岷王駱長陵自縊而亡。

臨死之前,留下長長一封血書,痛斥駱韶衡罔顧人倫,一意孤行,導致駱室宗族血親相殘,生生逼死自己的堂叔父。

「朕原也不想這樣。」駱韶衡揉揉眉心,面上憔悴。

是他下旨削藩不假,但後來事態的發展,早已不是他能夠完全掌控的了。

譬如郢川突然起事,赤林軍甚至一度差點打入梁州,又譬如駱長陵不肯低頭,率宿衛營抵死頑抗,兵敗后不惜自戕……

這些事情,豈是他當初能夠預見到的?

「朕要保大梁江山永固。」駱韶衡靠在案邊,以手扶額。

「長淮一事,還請皇上三思。」駱宸晟目光微黯:

「皇上是

臣的侄兒,長淮他……亦是臣的堂兄。」

拋開宗親血緣不論,少時堂兄弟幾人常在一起玩耍,彼此間總有幾分情誼。如今朝廷勝局已定,駱宸晟想要替人求一條活路。

駱韶衡張了張口,原想要說些什麼,可最後仍是作罷,只淡淡一句:

「朕知道了。」

「臣替長淮,謝過皇上。」話音落下,駱宸晟俯身撩袍要跪。

「六皇叔何必如此。」駱韶衡趕緊起身相攙。

……

送走駱宸晟,偌大的靜遲殿里,唯餘一人。

駱韶衡倚靠在椅背上,兀自沉思。

與駱長陵的公然反叛不同,駱長淮打的是「靖難」的旗號。

阻止駱氏宗族血親相殘——這個理由得到了不少人同情。

加之如今駱長陵一死,要如何處理駱長淮,更是成了件棘手的事情。

此事若是處理不好,不啻於坐實了他是血書中那個「罔顧人倫,逼死至親」的昏君。

……

天高雲淡。

官道上,一乘青布轎子走的平穩。

程端挑起轎簾,朝漸行漸遠的皇城看一眼。

敬王走這一趟,大抵是要為駱長淮求情。

依照眼下的形勢,把人放回郢川是決計不可能的,但皇帝最終很可能會網開一面——

至少不會要了駱長淮的性命。

心軟,是好事,也是壞事。

轎簾倏爾落下。

……

兩日後。

刑部。

雖說駱長淮如今是「人犯」,但刑部上下沒人敢怠慢這位郢王殿下。

按照上面的吩咐,刑部後院早早騰出兩間正房,以

供駱長淮暫時居住。不光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著,還專門安排了幾個人供他差遣。

就連前來通稟的差役,也是恭恭敬敬用的「請」字。

穿過迴廊,差役引著駱長淮進門。

屋子寬敞明亮,拾掇的乾乾淨淨。

靠牆一排書架用雲錦幕簾遮去大半,只在旁邊几案上簡單放了些字畫、簿冊之類。

窗畔,雕花梨木桌上擺著套精巧的青瓷茶具。杯中已然沏好熱茶,溢出幽幽淡淡的茶香。

——不像刑部正堂,到像個品茗論道的雅室。

若不是……屋正中的紫檀木桌案后還坐著人的話。

程端身著蟒紋朝服,正信手翻看一本厚厚的案卷。在他身後,站著個侍衛模樣的男子。

駱長淮微微蹙眉。

「郢王殿下。」程端合上手邊的案卷,客氣道。

駱長淮抬眸。

他知道程端這人。

區區一個郎官,還犯不著他與之客套。

是以駱長淮沒有言語,兀自攏了衣擺在梨木桌旁坐下。

程端只笑笑,並未挑理。

「今日這是何意?」駱長淮呷一口茶,問道。

「殿下如今身在刑部,我自然是公事公辦。」

「放肆!」駱長淮攢眉立目,憤怒道。

什麼叫公事公辦?難道是要把他提來堂審不成?!

「程端,你好大的膽子!」

他駱長淮是皇室宗親,生殺予奪,只能由皇帝一人做主。

哪裡輪得到刑部來「公事公辦」!

程端也不惱,耐心由著駱長淮斥責完,方才不緊不慢道:

「『靖難』一

事,刑部自然無權定奪,但平津城裡的命案,全歸刑部管轄。」

駱長淮一時沒反應過來,程端這話是什麼意思。

「殿下可還記得季遙?」

細長的狐狸眼微微挑起,眼見著對面人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濺落幾滴清茶。

「彼時,季遙來平津城尋一幅畫,後來更是犯下多起殺案。」

「這事與孤無關。」駱長淮放下茶盞,面上恢復平靜。

「季遙是赤林軍中的高手,只聽命於殿下。」程端慢條斯理提醒他。

「赤林軍數十萬之眾,其中出幾個作姦犯科之輩亦不足為奇。」駱長淮頓了頓,反問道:

「你說人是受孤指使,可有證據?」

「問出口供之前,季遙已在府衙大牢服毒自盡。」程端語帶惋惜。

「人都已經死了,無憑無據。」駱長淮聞言冷笑幾聲:

「空口白牙,妄加臆斷,刑部平日便是如此辦案的?」

「人是不在了,幸得東西還在。」程端說罷,用眼神示意趙琦。

趙琦會意,轉身去几案上拿了畫匣來。

他取出畫軸,提起懸繩,畫卷順勢瀉落鋪陳開來。

峻峰秀水,氣勢磅礴。

又有一葉扁舟,逍遙山水之間。

正是魏慧亭的《扁舟行旅圖》。

程端若無其事展平畫角——這處之前被江沅揭得有些皺了。

白皙修長的手指似是無意,恰恰停在徐束的鑒藏章旁。

駱長淮驟然攢緊眉心,變了臉色。

程端淺然笑笑,彎起唇角溫和道:

「不記得人,總該記

得這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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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府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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