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幸福(3)
那壽菊在暖屋子裡味兒多強。***太強?喔,不。但她還像是叫花味兒熏了似的,把身子往榻上一倒,一雙手緊捫著眼。
「我是太快活了——太快活了!」她低聲說。
她彷彿在她的眼帘上看出那棵滿開著花的美麗的白梨樹象徵她自己的生活。
真的——真的——她什麼都有了。她年紀是輕的。哈雷跟她還是同原先一樣的熱,倆人什麼都合適,真是一對好夥計!她有了一個怪可疼的孩子。他們也不愁沒有錢。這屋子,這園又多對勁,再好也沒有了。還有朋友——新派的,漂亮的朋友,著作家、詩人、畫家,或是熱心社會問題的——正是他們要的一類朋友。此外還有書看,有音樂聽,還找著了一個真不錯的小成衣,還有到了夏天他們就到外國旅行去,還有他們的新廚子做的炒雞子真好吃……223
「我是痴了。痴了!」她坐了起來,可是她覺著頭眩,醉了似的。一定是春困的緣故。
是呀,這是春天了。她這忽兒倦得連上樓去換衣服都沒了勁兒了。
一身白的,一串珠子,綠的鞋,綠的襪子。這也不是有心配的。她早幾個鐘頭就想著這配色了。
她的衣瓣悚悚的響進了客廳,上去親了親那太太,她正在脫下她那怪好玩的橘色的外套——沿邊和前身全是黑色的猴子。
「……唉!唉!為什麼這中等階級總是這顢頇——一點點子幽默都沒有!真是的,總算是運氣好我到了這兒了——虧得腦門有他保駕。因為滿車子人全叫我的乖猴子們給弄糊塗了,有一個男人眼珠子都冒了出來,像要吞了我似的。也不笑,也不覺著好玩——我倒不介意他們笑,他們偏不。不,就這兒呆望著,望得我厭煩死了。」
「可是頂好笑的地方是,」腦門說,拿一個大個兒的玳瑁殼鑲邊的單眼鏡安進了他的眼,「我講這你不嫌不是,費斯?(在他們家或是當著朋友他們彼此叫費斯與麥格)頂好笑的地方是後來她煩急了,轉過身去對她旁邊的一個女人說:『你以前就沒有瘋過猴子嗎?』」
「喔,可不是!」那太太加入笑了,「那真是笑得死人不是?」
「還有更可笑的是現在她脫了外套她那樣子真像是一個頂聰明的孩子——裡面那身黃綢子衣服是拿刮光了的香蕉皮給做的。還有她那對琥珀的耳環子,活宕宕的像是兩個小杏仁兒。」
門鈴響了。來的是瘦身材、蒼白臉的安迪華倫,神異常的凄慘(他總是那樣子的)。
「這屋子是的,是不是?」他問。
「喔,可不是——還不是。」培達高興地說。
「我方才對付那汽車夫真是窘急了我,再沒有那樣惡形的車夫。我簡直沒有法兒叫他停。我愈急愈打著叫他,他愈不理愈往前沖。再兼之在這月光下,他那怪樣子,扁腦袋蹲在那小輪盤上……」
他打了一個寒噤,拿下了一個多大的白絲圍巾。培達見著他襪子也是白的——美極了。
「那真是要命!」她叫著。
「是呀,真是的,」安迪說,跟她進了客室。「我想象我坐著一輛無時間性的汽車,在空間性的道上趕著。」
他認識腦門夫婦。他正打算想寫一本戲給他們未來的新劇場用。
「唉,華倫,那戲怎麼了?」腦門那德說,吊下了他的單眼鏡,給他那一隻眼一忽兒張大的機會——上了片子就放小了。
腦門太太說:「喔,華倫先生,這襪子夠多寫意?」
「你喜歡我真高興,」他說,直瞅著他的腳。「這襪子自從月亮升起以後看白得多。」他轉過他的瘦削的憂愁的年輕的臉去對著培達。「是有月亮,你知道!」
她想叫著:「可不是有——常有——常有!」
他真的是頂叫人喜歡的一個人。可是費司也何嘗不然,鑽在她的香蕉皮里,蹲在爐火面前;麥格也有趣,他抽著煙捲,敲著煙灰說話:「新官人為什麼這慢吞吞的?」225
「啊,這是他來了。」前門開了又關上。哈雷喊道:「喂,你們全來了。五分鐘就下來。」他們聽他湧上了樓梯去。培達不由的笑了,她知道他做事就愛這副緊緊的。說來這提另的五分鐘有什麼關係?他可得自以為是十二分的重要。他還得拿定主意走進客廳來的時候神氣偏來得冷靜、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