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四十二210公分的信念(1)
瑪德琳感覺自己的腦袋和身體好像分了家似的。***她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自己身處何地,她甚至都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第一個微弱的感覺就是聽出了電話裡布蘭登那緊急倉促的聲音,問她是否還待在「達曼特家的老房子里」。
她抬頭看看空氣中飄浮的灰塵和被煙熏黑的天花板,說了一句「是的」。然後注意到身上有很多汗,也意識到自己又睡過了頭。但是,他說的第二句話卻讓她聽得清清楚楚,她立即猛地坐了起來,迅速使勁地搖了搖腦袋,恢復了意識。
掛了電話,她拚命想著布蘭登說的話,再看看身邊的狀況,果然和他所說的一樣。她趕緊踩著地上的衣服,跌跌撞撞地穿過一堆碎片—事更加清楚明朗了。一隻巨大的黑蚊子不知死活地向一扇小小的玻璃窗上撞去,死了。她把廚房的窗帘掀開一角,向外面看去,現一輛沃爾沃汽車從零號大道上呼嘯而過,然後一輛飼料車正遠遠地從邊境公路上向水溝這邊開過來。車子旁邊毫無疑問正是布蘭登·范德庫爾那熟悉的身影,此刻他就像向日葵一樣低著頭,面前站著一個腦袋和蘋果一樣圓的男人,那個男人正仰著頭扯著脖子和他說著什麼。布蘭登身後,呈扇形排開的、盯著他看的正是他那三條忠心不二的流浪狗—一條臘腸狗、一條小牧羊犬,還有一條拉布拉多犬。
該死的!沒有暈眩襲來的時候,她完全可以跑得更快一點。她匆匆忙忙穿上褲子,又把衣服、書和盤子裝在垃圾口袋裡,再把所有自己帶來的東西拿走。其他的則原封不動放在原處。她就著水龍頭咕嚕咕嚕地喝了兩口水,又瞟了一眼牆上的掛鐘。一眨眼,五分鐘就過去了。零號大道上有兩輛大卡車轟隆隆地開了過來,把房子震得直晃。
她把手伸到洗手盆下面的儲藏櫃里,找到她的洗漱用品袋子,可是袋子輕飄飄的,這讓她驚慌不已。她趕緊慌亂地拉開袋子的拉鏈,才現裡面空空如也。於是她又伸手在洗水、肥皂和除臭劑中翻來翻去,還是沒有找到。難道被她挪到其他地方去了?她又把所有曾經藏過的,或者想到過的隱蔽之處都檢查了一遍—沙底下、供暖器後面的管子里、冰箱上面的儲藏櫃里以及辦公櫃的板子後面。他媽的!又是六分鐘過去了。她必須現在就離開這裡。馬上!於是她迅速抓起三個大垃圾袋,赤著腳從屋子裡匆忙跑了出來。
她爬進自己那輛尼桑馬克西姆車,盯著左邊那個被弄碎了的儀錶板,具體怎麼弄碎的她並沒有想過,只是向東邊和西邊看了一眼,四處搜尋加拿大騎警隊。布蘭登正背朝著她,她趕緊加速沿著零號大道駛去,嘎吱一聲停在父親的碎石鋪成的院子里,這時腦海中才浮現出昨天晚上見到的那張憤怒的面孔。那張臉對她大喊大叫,說就在他迷上她之前,她就已經入不敷出了。她把車停在籬笆後面,用快速撥號打了費舍爾的電話。電話接通之後,她大喊了一句:「一輛卡車剛剛陷進那個該死的、你從來沒有告訴過我的隧道里了!」說完就向她父親門廊上的推拉門跑去,嗓子幹得像被火燒過一樣疼。
她又對著水龍頭狂灌起水來,直到感覺自己又像個人后才停了下來。這時從地下室傳來一陣狂亂的鋼琴聲。終於,她還是向那個滿是油彩味的地下室走去,裡面亂七八糟地堆著各種油畫布,每一塊布上都是用黑色、藍色、黃色、金色、綠色和棕色潑濺而成的、相似的、旋轉的破折號,還有一幅接一幅可怕的臨摹畫,全是梵·高著名的最後一幅作品—一群烏鴉從農田的上空掠過,朝著懾人的天空飛去。1
她父親被嗆到了,臉上憋得通紅,兩隻手抓著那瘦骨嶙峋的胸部,深陷的臉頰和瘦弱的胳膊到處都沾著油彩,看著就像是他正在臨摹的那幅畫的真人版。但瑪德琳從他那挫敗的表中看出,自己的樣子可能要
1這裡說的是梵·高於1890年7月創作的《麥田群鴉》,通常被認為是梵·高最後的作品,是一部充滿了絕望與死亡的畫作。
更糟糕。
他扔掉刷子,伸出孩子般的胳膊環抱著自己。油彩還沒有干,但她什麼也不在乎了。她漸漸地如釋重負,感覺好像已經麻木,直到最後才大聲痛哭出來,那聲音可以和古爾德絕望的鋼琴曲相媲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