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王氏帶著李荷回家，屋裡的李翠聽著聲響，帶著弟弟李安出來迎接，「娘，二姐。」
平時王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拍了身上的灰塵，然後過去抱一抱李安，哄他兩句，然而今天她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濃濃的燒焦味，顧不得巴巴站在一旁的李翠和李安，急忙道：「怎麼這麼大一股子焦味。」說著，還不停四處張望。
李荷經王氏這麼一喝，當場就愣了，待晃過神來，這才想起剛才走的時候灶上正燒著飯，臉一下變得煞白，拔腳飛快的衝進廚房。
王氏緊跟著她也進廚房，就看見灶台上的鍋子正緩緩冒著白煙，焦糊的氣味也更濃了。她一把推開面前的李荷，顧不上燙手，直接就用手將那鍋子從兩邊提起來，扔到一旁。
李荷嚇呆了，忙一把抓起王氏的手，「娘，您沒事兒吧？」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麼燙的鍋，直接就上手，這得多疼啊。
剛才一下著急，也沒顧得上，現在危機解除了，王氏才感覺到手上一陣火辣辣的疼，忙從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把雙手泡了進去。
聞聲而來的李翠和李安站在門口，看著王氏，扁著小嘴，一臉要哭不敢哭的樣子。
廚房裡煙霧繚繞，嗆得厲害，王氏緩過神來，氣沖沖的一把揪住李荷的衣領就把她拉到院子里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你這死丫頭，灶上燒著火就敢瞎跑，也不怕把房子給我著了，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讓你長長記性！」
王氏性子急，嚷嚷幾句也是家常便飯，李家幾個孩子早就習慣了。若是在平時，李荷就會笑嘻嘻的跑開，回頭等王氏火氣消了，再回來說幾句軟話哄哄她。可今天這事兒確實是她做錯了，看著王氏怒氣沖沖的樣子，她還是忍不住要解釋兩句，「娘，我聽說您和楊大嬸吵起來了，怕您吃虧，才急急忙忙跑過去的，以後我再也不敢忘了。」」
王氏一聽火氣更大了，「老娘一個人就能收拾那臭婆娘，還用得著你這個丫頭片子幫忙嗎，還差點把廚房給我燒了，看我不打死你。」
想到王氏的手，李荷關切地道，「您別生氣，為我氣壞了身體不值得。仔細著您的手，打不打緊，疼不疼，我去給您找點草藥回來敷一敷吧。」
王氏雖是脾氣不好，但卻很少真的對幾個孩子動手，通常是雷聲大雨點小，不高興吼幾句心裡舒坦就揭過去，就是氣極了，也只是在背上拍幾下解氣。比起村裡其他人家，王氏算是下手比較輕的了，比如說楊大嬸，直接就上棍子藤條，打得孩子哇哇的叫，隔了半個清和村都聽得清楚。
看到王氏揪了李荷，李翠和李安趕忙圍了上去，拉著王氏的衣袖可憐巴巴的哀求道，「娘，您別打二姐，別打二姐……」
也不枉她平日對這倆小的照顧有加，還知道幫她說話，李荷心道，她也趁機向王氏求饒，「娘，我知道錯了，下回不會再這樣了。」
兩個小的有樣學樣，也說道「是啊是啊，二姐知道錯了，娘您別打她了。」小李安膽子小，嚇得金豆子吧嗒吧嗒直往下掉。
王氏一看寶貝兒子哭了，立刻就鬆了手，彎腰把李安抱在懷裡，「乖兒子不哭，不哭。」大手難得溫柔地輕輕抹去李安臉上的淚水。
王氏一鬆手，李荷就蹦得老遠，看王氏忙著哄李安，她心虛地道，「娘，您去屋裡歇會吧，我來生火做飯。」說完就飛快的跑進廚房。
還好，鍋子沒破，李荷舒了口氣，她撿起鍋子把燒焦的黍米舀出來，放到一邊，又重新淘米生火。
李翠也跟著進了廚房，「二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李荷笑著摸了摸妹妹的頭，「你去陪著小安玩吧，讓娘歇會兒，二姐在做飯，很快就能吃了。」
李翠笑嘻嘻地道：「有娘陪著小安呢，我來幫你做飯。」
王氏回來從外面回來，鐵定是要陪小安說幾句，玩一會兒的，李家人早習慣了，李翠在這裡陪著她也好。
「那你去菜園裡收顆大白菜回來吧。」李荷蹲在地上生火，就讓李翠幫著跑腿。
「哎，我現在就去。」李翠平時很依賴這個姐姐，聽得她吩咐，脆生生的應了，立刻撒腿就跑了。
屋后開了片小菜園子，平時種些當季的蔬菜，李翠很快就抱著顆大白菜回來了。李荷動作麻利，很快就溜了個白菜，又將中午吃剩下的菜熱了，就端到屋裡去。
李貴十天前去了另外一個村子里幫人幹活，因路程太遠，就沒有當天往返，而是歇在那邊，待房子蓋好了再回家。前幾年鬧了場旱災，家裡窮得沒辦法了，李貴和王氏就把李梅送到縣上一個大戶人家裡當丫鬟，王氏也不是那狠心的人，當時實在是走投無路了。李荷幾個年紀都太小，這才把李梅送出去的，簽的是活契，等過幾年攢夠了錢就能把人接回來。
於是今天家裡就只有王氏帶著三個孩子圍坐在炕桌邊吃飯。
庄稼人白日里幹活辛苦，晚上睡得也早，吃過晚飯，收拾了下，大家也歇下了。
夏天天亮得早，天色蒙蒙亮，李荷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爬起來穿衣服，又幫李翠和李安掖了掖被角，這才下炕，去準備家裡的早飯。
李荷剛進廚房，王氏也打著哈欠過來了，「你去歇著吧，我來做就行。」
原來的李荷傻獃獃的，別說幹家務了，就是照顧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李貴常年在外面幫人幹活掙錢養家，年紀稍大的李梅也不在家，家裡的事就全壓在王氏一個人身上。那幾年是家裡最艱難的日子，王氏天天起早貪黑，就連喘口氣的功夫都沒有，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管她，看著李荷經常渾身髒兮兮的，被其他孩子欺負了哭著回來，王氏也心疼，背地裡沒少抹淚，可沉重的生活壓力擺在面前，她也是有心無力。
自打去年跌了一跤，醒來之後李荷不僅恢復正常了，甚至比其他同齡的孩子更懂事乖巧，最初王氏也接受不了這種變化，心裡還尋思著是不是要找個道婆瞧瞧，莫不是被那髒東西迷住了，怎麼就突然像變了個人兒似的，都叫她認不出來了。
然而老實巴交的李貴對於這種結果卻是很滿意的，「之前孩子那個樣子你心疼，如今她變好了，你還不樂意啊，我瞧著卻是挺好的。」
王氏嘟嘟囔囔的還是不信。
李貴瞧了她一眼，慢悠悠道：「那王道婆開口可不小，你還記得年初隔壁陳家請她來給如丫頭驅邪的事吧，結果收了陳家整整一吊錢，你要還不放心，就走一趟吧。」
一吊錢呢！王氏一聽就歇了心思，從此不提，暗地裡又悄悄觀察了一陣，現女兒確實沒有什麼異常之處，這才放了心。她打心裡對李荷是疼惜的，總覺得從前虧待了李荷，現在只要是她能一個人幹完的活，就決不叫李荷來幫手，只讓她在家裡幹些簡單的活，順便照顧兩個小的。
李荷知道王氏心疼她，自然更不能讓王氏動手，她把王氏推出去，勸道：「娘，您白天還得幹活呢，再進屋多歇會兒吧，我做好早飯了叫您。」
經過一晚上，王氏心裡的氣早就消了。見得女兒孝順，她心裡甜滋滋的，當下就挽起袖子做飯，李荷拗不過她，就留下來幫著生灶洗菜。
李荷坐在小板凳上，看著王氏不復白嫩的臉龐，心裡突然就微微有些酸。當年的王氏應該長得很漂亮的吧，現在她看上去早已沒了年輕時候的丰姿，或者是生活太艱辛，她一連生了四個孩子身材都沒有走樣，只是皮膚變得黑了些，兩隻手也長滿了繭子。
想到這裡，她突然就記起昨天楊大嬸子對著王氏罵的那些話，心裡難過，腦子裡想著的事就脫口而出，「娘，昨天楊大嬸話的您別往心裡去，她嘴刀子利害愛瞎嚷嚷，這村裡人都是知道的，大家聽過也就忘了。」
是王老太太犯了糊塗，連帶著也讓王氏遭人笑話，王老太太也真是勢利，在這個重信守諾的年代，她怎麼就能幹出這麼讓人不恥的事來，幸虧是遇到了李貴這麼個實誠善良的人，要換了別人，王氏早被收拾了！心裡這麼想，可這話卻不能說出來，畢竟王老太太是王氏的親生母親，也是李荷的外祖母。
李荷突然冒出這麼一句，王氏一時反應不過來，待她回過神來，就故作輕鬆地道：「沒事，娘不在乎。」說著，似乎又想起什麼，又來了一句，「只要咱們一家子都好好的，娘就是再難再苦都值得，幾句嘴皮子里蹦出來的話算得了什麼。」
她並不是真正的十歲稚兒，王氏的心她可以感受得到，並不是真的不介意，只是無能為力罷了，李荷就順著王氏的意思點了點頭，安慰道：「咱們家會越來越好的。女兒也知道爹爹是心疼您，也相信您的。只要爹爹心裡清楚，別人再嚷嚷也不礙事，只會叫人笑話她胡攪蠻纏罷了。」
聽到女兒提起丈夫，饒是王氏性子再爽利，也不好意思起來，她伸手輕輕在李荷肩膀上推了一把，嗔道：「小孩子家的懂什麼，別瞎說，回頭叫人聽了笑話你爹，你爹可不是怕婆娘的軟漢子。」
李貴雖是一家之主，但平常家裡的事交由王氏作主，待王氏也很是溫和，夫妻二人相處融洽。
李荷呵呵笑著，低頭又往灶台里添了幾根樹枝，火苗一下子串起來，燒得更旺了，映在母女二人一大一小兩張相似的臉龐上紅彤彤的。
既來之，則安之。李氏夫妻待她很好，她自然也該加倍回報他們，幫著家裡分擔壓力，讓日子逐漸好過起來，李荷心裡想。
吃過早飯，王氏就下地幹活了，臨走前照例叮囑了一番，又瞪著李荷道，「把家給我看好了，再給我出幺蛾子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李荷連連點頭，再三的保證一定不會像昨天一樣馬虎大意了，她這才轉身走了。
收拾好廚房，李荷轉了一圈，現家裡的豬草快沒了，就背著竹簍帶著鐮刀要去割豬草，李翠和李安兩個小跟班聽了也吵著一塊兒去，小孩子多出去跑跑跳跳比成天拘在家裡強，於是她就帶上了兩個小傢伙。
這附近有條小溪，村裡的人都靠著它吃水，李荷前幾天去衣服的時候看到那一片的豬草長勢很好，姐弟三人手牽著手就往那邊去了。
李荷尋了處乾淨的地方讓李翠和李安坐著等她，自己放下背簍就開始幹活，已經一年了，現在李荷干這些簡單的農活已經很熟練了，她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割了厚厚一捆豬草，她站起來伸了伸了伸腰，扭扭酸的腰肢，一旁的李翠見了，就乖巧的走過來幫她把割好的豬草放進背簍里，姐妹倆一個負責割，一個負責撿，很快就裝了滿滿一簍。
李荷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著袖子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李安就把手裡僅有的幾個野果伸過來，「二姐，吃。」又扭頭對李翠道，「三姐也吃。」
先前李翠為了哄他，就跑去摘了些野果讓他乖乖坐著吃，自己也好去幫二姐搭把手，他手裡還剩下幾顆，就遞給了兩個姐姐。
這個弟弟雖然是家裡最小的，平時也很受寵，但卻很懂事，有好吃的東西也捨得和姐姐分享。
李荷幫他抹了抹汗，笑道，「二姐不吃，你自己留著和你三姐一塊兒吃吧。」
李翠畢竟只是個八歲的孩子，看著早就嘴饞了，只不過想省下來讓弟弟多吃幾個罷了，聽得李荷這麼一說，她也不好意思拿了，李荷拿了幾顆直接就塞到她手裡，李翠靦腆的收了，又硬逼著李荷也吃了兩顆，她才願意吃。
割完了豬草，看著日頭還早，李荷就決定帶著他們去後面的小山坡上轉一轉，看能不能摘點蕨兒菜回家涼拌著吃，這蕨兒菜清熱降氣，在這七月艷陽高照的日子裡吃最適合不過了。
姐弟三人慢慢沿著小道走過去，遠遠的就看到有幾個孩子也蹲在那裡摘蕨兒菜，領頭的正是村裡有名的小霸王胡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