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十八章把嘴角掛在耳邊(2)
杜瀆的裝扮和久玻璃一樣,她也剃了一個光頭,甚至比久玻璃的還光亮。在她走向我的時刻,我已經從她的頭皮上看到七八盞吊燈的反光。她用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我,說你的毛怎麼這麼長了,簡直就是返祖。我從她的語調中,聽出了她對我毛的極度厭惡。這和我死去的孫女毫無區別。
跟著杜瀆來到棺材前,我隔著玻璃棺材打量棺材里的久玻璃。我覺棺材里躺著的根本不是久玻璃。這時我的嘴巴突然咧開,臉上的肌肉空前地緊張,一種久違的表出現在我的臉上。我對著正在埋頭哭泣的那些人笑了一下。他們被我的笑聲嚇壞了。他們仰頭遙望我笑著的臉龐。有幾個膽小的,扭頭往門外跑去,逃跑中不斷地回頭,脖子相繼撞到門柱上。殯儀館的負責人看著我的臉,身上像裝了一個微型動機迅速地抖動起來。當然被我的笑聲嚇得雙腿哆嗦的不止他一個,幾乎所有的人都抖動著雙腿,期待著我怪異的表儘快消失。
我指著玻璃棺材說,錯了,你們全哭錯了,這不是我的孫女久玻璃。人群里哄了一聲。他們的目光從我的臉上轉移到棺材上。殯儀館的一位工作人員走到棺材前,從不同的角度打量裡面躺著的人。他輕輕地說了一聲確實錯了,我們把電鈕按錯了。他說話的時候,悄悄地按了一個按鈕,玻璃棺材緩緩地縮回牆體,另一個棺材從牆壁里伸了出來。伸出來的棺材里,睡著我的孫女久玻璃。那些剛才哭著的人對杜瀆說他們已經哭過了,如果要他們再哭一次,必須另外付錢。杜瀆說你們都給我滾吧。那些人陸陸續續地滾了出去,追悼室里只剩下我和杜瀆。杜瀆說久爺爺,你剛才的表很特別,我不但不怕反而很喜歡。我說你真的喜歡?杜瀆點點頭。我又笑了一下。杜瀆在我笑的時候,捏了一把我的老臉。我說那他們為什麼害怕?杜瀆說他們都是一些職業的哭泣者,從來沒有看見過你這種表。我指著我正在笑的臉說在100多年前,人類把這種表叫做笑。
喪事之後的第二天,杜瀆提著一個密碼箱來到我的寓所。她把密碼箱丟到久玻璃的床上,說久爺爺,從今天起,我就住到你家了。也不徵求我的意見,杜瀆就那麼肯定地把密碼箱丟到久玻璃的床上,並且立即脫掉她的外衣,露出堅挺的**和鑲著花邊的內褲。這種三點式的裝扮是時代的風尚,人們常常穿著它聚會、上電視、講課和參加各種典禮。她一脫掉外衣,雙手就搭到我的頭上,要給我剃頭。我順勢下蹲,頭從她的手裡滑出。她沒料到我會跟她來這一手,愣了一下。我跑進另一個房間,她緊跟著追了進來。她張開雙臂把我攔到一個角落,想讓我束手就擒。她一邊向我靠近,一邊說久爺爺,你太不像話了,撒泡尿照一照你自己吧,看看你的頭有多長,鬍鬚有多長,你就像一隻猴子,就像我們的祖先。她這樣一說,我就感覺到我的孫女久玻璃又回來了。我一感覺,時間就滑過去一大截,杜瀆因此而擁有了充分的時間,她的手再次抓住了我的頭。同時,她出了一聲驚叫。她說如果你不是久玻璃的爺爺,我連碰都不想碰你,我討厭男人,特別討厭毛。杜瀆因為受到我毛的刺激,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儘管討厭,杜瀆還是堅持擰著我的頭往外走,就像擰著一團空氣往外走。牽一而動全身,我突然變得輕飄飄起來。緊接著電推剪的聲音,像飛機一樣在我的頭頂盤旋,我的頭和鬍鬚成片成片地被砍伐,荒山禿嶺。直到浴室里的噴頭響起來,我才重獲自由。杜瀆在理完我的毛后,迫不及待地跑進浴室,沖洗我在她手上和身上留下的毛和氣味。她一邊沖洗一邊出乾嘔聲。我想如果稍微晚一點沖洗,她會真的嘔吐起來。
一陣沖洗和乾嘔之後,浴室歸於平靜。杜瀆隔著帘子叫久爺爺,你進來。我說你穿好衣服了嗎?杜瀆說,哇,久爺爺,你對異性還這麼敏感?現在都什麼時代了?這是一個同性戀的時代,你怎麼還對異性感興趣。況且你比我大100多歲,我是你的孫女,你難道會對我怎麼樣嗎?我說當然不會。我撩開帘子看見杜瀆睡在浴池裡,水表上浮著零星的泡沫,一團熱氣直往上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