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一章私奔(25)
哭嚎聲慢慢弱下來,目光,全都盯住了老五糊。***五糊爺突然就像天爺那般偉大,一下就把這院的苦難給撐了起來。
「來路,拾糧,都聽好了,話,我只說一遍,主意,最終還是你們自個拿。這人,橫豎是救不下了,要救得下,誰走這一步?青石嶺那頭,你們不嫁,嫁的人多,排隊哩,擠門哩,你們想好了,錯過這個門,可就沒這個店,我五糊,一輩子不做虧心事,話擱到明處,事擺到理處,想想,多想想,想好了,回頭給我個話。」
說完,急不可待地,往外撲,生怕再蹲下去,自個就要先反悔。
唰一下,靜了,真靜了。
絕望的靜中,炕上死睡著的拾草彷彿撲騰了兩下,貓似的,沖拾糧出一聲弱小的叫……
拾草得的是怪病。三年前娃還好好兒的,水靈靈一張臉,誰看了也說俊俏。這個家,就因了這張俊俏的臉,一下生動了。三個光棍合著奏出的無奈,讓這一汪兒水一漾,變成了活生生的浪朵兒。都說來路有福氣,養下個好閨女,長大了,準是一棵搖錢樹。來路自個也信,搖不搖錢的他且不管,屋裡有了草草,這暖暖的氣息,香噴噴的味兒,都讓人覺得這才像個家。誰知,突然的一場橫禍,就把這窯洞里的美好和寧靜給打破了,打碎了。
三年前一個太陽很毒的正午,丫頭拾草按爹的囑咐,去東溝橋頭三野地鋤豆子。三野地是東溝財主何大鵾的祖傳地,何大鵾念在來路給他爹斬過一口好穴,讓老何家風水不斷,就在地里給來路踩出五步,算是贈了他。來路靠著這五步地,種些豆子或山藥,也算個貼補。最好的時候,還收過一石糧,這可不是個小數字,值一個短工一年的工錢哩。來路很感激何大鵾,對這五步地看得格外重,從不許地里有個草星兒。豆花開敗豆秧兒瘋長的時候,天降了一場透雨,把滿山遍野的豆麥淋得綠油油的,誰都相信這是一個大豐收的年景。來路更是不敢懈怠,天天催著拾草去地里看,說豆長草也長,草欺豆兒荒。
湛藍湛藍的天空下,十一歲的拾草手拿鏟子,站在綠油油的豆地里。六月的青風峽是它一年裡最美的時節,綠色從四面湧來,將峽谷染得跟仙境一般,那些被陽光和雨露召喚出來的各色山花,更是山鳥一般鮮活著人們的眼睛。十一歲的拾草被這滿眼的秀色牢牢抓住了,這個自小沒娘的孩子,生來卻對花啊草的有一種同影相憐之。往往,她會站在叫不出名的山花面前,眼裡溢著熒熒的光兒,心兒撲撲的,恨不得將這些脆弱而嬌嫩的生命摟在懷裡。這個正午,她更是表現出少有的痴,甚至有點捨不得拿手裡的鏟子沖那些雨後冒出的新芽兒下手。她在地里彎腰鋤一陣,就會抑制不住地仰起裹在紅頭巾里的那張嫩臉,水撲撲兒的目光一跳一跳地撲向遠山峻岭處。
突地,山頂上躍出一點一點的白。那白像是有人藏在山後甩出來,甩到這一山的綠中,霎時便讓山變了顏色,也讓山坡下的人變了心境。果真,拾草的眼讓那白抓住了,那白帶著生動,帶著俏皮,來了就往綠深處撲,就往綠懷裡鑽,就要把綠變成自己的。拾草連驚了幾眼,就現山巔早已不是剛才的山巔,山巔讓那連成片的白攪得流動了起來。
拾草盼著的時候終於到了。
還未等羊倌三憨爺顯出身,拾草雙手已捲成喇叭,沖山巔喊:「桃梅,三憨爺,桃梅——」
羊們驚訝地眯起眼,沖山坡下望,見是十一歲的拾草,甜甜地一咧嘴,吃草去了。
白的盡頭,山巔跟天的連接處,羊倌三憨爺最後一個躍出來。這是個一輩子跟在羊後頭的人,彷彿,他是羊群中最老的那隻羊。人剛顯張臉,唱聲,已滾到了山底下。果真是桃梅:
「五月里的桃梅花五呀端陽,
我和我的小妹妹過呀端陽,
雄黃高升上呀,
小妹妹邊喝邊喧謊。
六月里的桃梅花熱呀難當,
我和我的小妹妹縫呀衣裳,
縫外藍單衫呀,
小妹妹小妹快穿上。」
山坡下,豆地里,十一歲的拾草早已按捺不住,接上嗓子,就唱:
「七月里的桃梅花七呀月七,
天上的那個牛郞會呀會織女,
牛郞在河東呀,
小妹妹織女在河西。
八月里的桃梅花月呀正圓,
我和我的小妹妹把月呀賞,
月兒實好看呀,
小妹妹我陪著你看……」
「拾草——」
「三憨爺——」
一老一少,隔著山坡打起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