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三章陰婚(1)
葯剛種完,五糊爺就讓水家大院召了去,水二爺開門見山說:「五糊,這下沒忙的了,我昨兒個請三神仙看過,五月十六是個好日子,你跟來路說一聲,就五月十六拿人吧。」
「五月十六?」儘管跑前跑后忙活了大半年,真聽日子定下來,五糊爺還是倍感突然。
「五月十六,我這頭已安頓了下去,過兩天廚子就到,西溝那邊,你就看著張羅,來路要是想往闊綽里辦,也成,錢從這邊拿,缺啥拿啥,反正他就這麼一個丫頭,也不能嫁得寒酸。」
五糊爺懵懵懂懂趕到西溝,話說一半,恓惶得說不下去了。倒是來路顯得有主意,反過來安慰五糊爺:「闊綽不闊綽的,哪是我們這種人家想的?日子嘛,五月十六就五月十六,二爺挑的日子,想必也是好日子。到時我這邊做頓飯,一家人吃一頓,你若不嫌棄,也來,好歹替我做個證,也不是我來路心狠,硬把草草抱上轎。」
說到這,來路嗓子里就拉起了霧,一雙眼,被淚模糊住了。
五糊爺沒敢多留,怕自己的心讓這一家人給攪翻過。
農曆五月頭上一個陰雲密布的日子,拾糧背著個褡褳打青石嶺回來了,因為怕落雨,一路沒敢歇緩,進門時,汗把衣衫已濕透了。來路看見拾糧,打窯洞里奔出來,邊接褡褳邊問:「娃,背的啥?」
「二升小米,還有三升豆。」
來路哦了一聲,又問:「東家給的?」
拾糧搖搖頭:「劉藥師給的。」
「他哪來的這個?」
「不知道,興許是跟東家要的。」
說著話,已進了窯洞。五月的窯洞,還涼快得很,加上又是陰天,一進去就感到一股涼絲絲的濕氣。拾糧巴望了一眼炕上的拾草,想問句啥,沒問,低下頭,不出聲了。來路知道兒的心思,兒是為眼面前的事難過哩。
拾糧默站了一會,見爹不說話,問:「哥呢?」
「到坡下你二嬸家去了。」
拾糧要往二嬸家去,讓爹給攔住:「你甭去,他這兩天又犯病,我讓你二嬸看著。」
拾糧窟嗵一聲,坐在了地上。
這個家,咋就成了這個樣子?一股子傷心騰起來,漫住了窯洞,也漫住了十五歲少年的心。
外人興許想不到,來路這個家,其實不算個家。二十多年前,沙漠邊上沙湖村的來路跟著村裡人逃荒,過古浪河時,娘死了,來路哭了一場,又往前走。那真是一場把人往死里死里餓的大飢荒,沙漠沿線的莊稼全給曬絕了,涼州城一帶,也是顆粒無收。人在路上走著,能望得見地里的青煙。樹皮都曬得要著火。打沙湖到青風峽,來路幾乎是踩著死人白骨前行的。
大兒子拾羊,就是逃荒路上揀的。
那年來路二十二,還沒個媳婦,卻從一個跟自己同樣大小的女人懷裡揀了個娃。來路揀時,女人已死了,娃也餓得只剩一口氣。來路原想,老天爺讓娃遇到他,興許是給娃一條活命哩,誰知苦著心兒拉扯了幾年,才現,娃是個殘疾,不說話,也聽不見人說,這還不算,要命的是,娃連吃喝拉撒都不會。
天下苦命人多,像來路這般苦的,少。
來路跟著拾糧唏噓了一陣,挺起身子說:「娃,甭難腸,你妹妹,她應該知足。」
拾糧抹掉淚,知足不知足,眼下都已沒了關係,拾糧想的是,妹妹就要走了,他這做哥的,至少也要好好陪她幾天。
以後的幾天,拾糧就天天陪著妹妹,他給拾草洗臉,給拾草梳頭,夜深人靜,他會握住妹妹的手。妹妹的手已乾癟如柴,一點沒有女兒家的那種潤滑了,拾糧握著握著,就會流下淚來,往事趁機在夜色中湧出來,淹沒他,摧毀他……
他心裡一遍又一遍唱著羊倌三憨爺教他的桃梅,唱得自己心都要爛了。
跟來路家的凄涼景兒正好相反,剛剛把日子定下,水家大院立刻熱鬧起來。
最先趕來的,是大姐一家子。大梅跟男人何樹槐領著兩個娃打馬車上跳下時,水英英正好在門外,她的目光瞅著遠處的曬場,今天曬的是最後一批葯,按副官仇家遠的說法,曬完這些,他就要離開水家大院,把葯送到西安去。英英卻覺得,這男人在跟爹撒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