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務必
林嫻姿靠在沙發出神。
她向醫生了解過,近距離槍擊,梁朝肅內臟大出血,短時間內離不開ICU。
即便清醒,清醒時間也有限,沒有處理事務的能力。
眼下無論對他做什麼,怎麼做,手段有多拙劣,他丁點反抗不得。
是處理掉這個城府謀略到深不可測、大麻煩的最好時機。
「姐。」林蘭峰喚她,「你猶豫?」
林嫻姿望向他,「這世上不怕仇恨似海,不怕恩重如山,最怕恩仇交織,愛恨難分,糾纏到撲朔迷離。我們老了,有些事模模糊糊能帶過。」
「連城還小,年輕意味著世界黑白分明,不虧不欠,生死衝擊,她若想一筆筆分清楚,我們現在對梁朝肅動手,亂她心裡的賬。」
林嫻姿在,林蘭峰不敢抽煙,時不時把弄打火機,又嫌煩亂,撕了煙絲在嘴裡嚼。
明白她剛做一個母親,誠惶誠懼,瞻前顧後,沒方寸了。
「連城也不喜歡煙。」他磕煙頭,「梁朝肅在內地那個圈子,是出了名的不沾煙酒,這點算好吧,可按我們查出來的東西,他對連城那幾年也是一點沒留手。」
林嫻姿抱臂,「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連城未必分不清。」這段時間,林蘭峰比林嫻姿接觸連城多,「她至今對梁朝肅不動心,沒有在時好時壞里崩潰,混亂,說明她心智比年齡成熟。」
「今晚狀態不對,只是時間太短,容她睡一覺,靜一靜,說不定明天就有分曉。」
林嫻姿對連城是沒底氣的,他們中間錯過二十三年,有太多東西需要慢慢彌補,找回,當下只能忍耐這比不上旁人的陌生。
「有道理,梁朝肅如何,先等連城冷靜,至於梁文菲——」
林嫻姿神色冷厲又陰翳,「梁正平不是遞誠意嗎,就讓他妻子親自出面,把梁文菲嫁給那個艾滋病劉青松,等連城的綁架案落幕,讓他們在香江的監獄里,好好作對恩愛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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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朝肅醒來,已是第二日黃昏。
耳邊滴滴滴作響的心電儀,他很熟悉了,熟悉到有一剎回到冰島,六樓寂靜無聲,空蕩的像墳墓,只有窗外一排排彩色屋頂,雪覆蓋了,又融化。
蕭達去樓下,被拉著包了一頓餃子。
新年大團圓的燙意,他想見她。
蘇成懷穿上防護衣,護士交代見面時間只有五分鐘。
他道謝。
梁朝肅神智恢復,「她怎麼樣?」
嘶聲沙啞,氣息不繼。
蘇成懷從未見過他孱弱,寬大錚錚的骨,慘白支離的血肉。
他咽聲,「林家今晚邀請各界名流,公開她的身份。」
預料之中,梁朝肅想知道的不是這個,「體檢。」
蘇成懷胸膛鼓起,像一口氣吐不出,咽不下,硬憋著,「林家防備您,具體打聽不出,隱約聽聞今晚宴后,林嫻姿帶她去歐洲。」
梁朝肅靜靜闔下眼瞼。
他呼吸耗力,鼻樑被氧氣面罩壓出淤紅,數不清的管道連接他身體,每一聲吐息全靠這些外力維持。
蘇成懷五味雜陳。
「梁氏召開董事會了,以往您功績累累,雖然何記年的事,董事們意見大,但大部分還是偏向您。最終投票,您父親並沒有如願,考慮您身體需要時間修養,董事們同意他暫代董事長一職。」
梁朝肅面目浸在燈光中,冷淡,漠然,「他的路數,不會僅止於此。」
「是。」
護士來催了。
蘇成懷加快語速,「他送梁文菲來香江,昨晚在醫院和林嫻姿照了一面,今天下午您母親出面公布梁文菲的婚訊,是前廳長兒子劉青松,三日後領證。」
「他們達成共識了。」
梁朝肅睜開眼,床頭心電圖跌宕起伏,護士當即奔過來查看,驅離蘇成懷。
梁朝肅控制心緒,擺手制止。
護士不依,被醫生拉走,「您是槍傷,子彈對人體的衝擊破壞,不是尋常刀傷可以比擬,您千萬注意。」
蘇成懷萬分清楚他有多敏銳,見一察十,原本不該提與那個女人相關事情,可梁正平捏的就是他死穴。
梁正平對林嫻姿的低姿態,三分為林家吃了甜頭,少礙事,七分是針對梁朝肅的心理戰。
他這一條命,不曾猶豫,不曾後退,眼也不眨擋掉那顆子彈,是千真萬確願意替那個女人去死。
那個女人轉天接下仇人橄欖枝,同樣的,不曾猶豫,不曾顧念,眼也不眨。
蘇成懷不僅想問連城,還想問他,值得嗎?
可這個答案,梁正平遠在南省都知道。是以,樣樣繞不過那個女人,樁樁那個女人都是核心。
傷他,刺激他,報復他,讓他情緒失控,病勢惡化,贏不了他的城府,就擊潰他的身體。
「她來——」梁朝肅停住,換了詞,「問過我嗎?」
蘇成懷沉默。
梁朝肅面孔愈發淡,光影熾白,窗外聳立的高樓大廈霞光萬丈,在橘紅和燦金的色彩映照下,他像沉入在光中,消失不見。
「告訴顧星淵,他可以帶著我答應他的東西回顧家,條件是護住何記年。」
蘇成懷一激靈,抬起頭。
梁朝肅目光幽深,已經斂去剛才寥落波瀾,或許是已然習慣連城的選擇,又或許是他早有答案了。
這一刻的成熟與剋制,是蘇成懷熟悉的鎮定自若,超乎尋常的魄力和掌控力。
「香江綁架沒有那麼簡單,有梁文菲的影子,代表我父親也出了力,且莫士誠的人瘋狂至此,絕不會只讓我父親沾沾水,他必然參與至深。」
「你回一趟內地,先去齊省監獄見周大志,再回南省,把過往查到周大志替他乾的那些臟事,一件件拋出來,我要知道他的反應。」
蘇成懷振奮,「是,我馬上去辦。」轉過身又踟躕,「那您呢,香江不是我們熟悉的地方,她都要去歐洲了,不如您轉院回南省?」
梁朝肅說了這麼多話,早超過醫生允許的探視時間,連接身體的各種支持設備,這一刻反倒像漏風的管道,榨取他身體氣力,他唇色慘白的嚇人,氧氣面罩泛起白霧。
「不用……」
他強撐著,從牙縫裡擠字,「讓她去體檢,務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