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龐觀老錄(1)
元至元間,江南初附,民木淳,法禁尚弛。金陵乃要衝重鎮,人物繁雜。其龍江關之側,有劉生者,博學好古,以詩酒自如,以正大自處。凡親友相識之間,或吝於營求,或耽於風月者,則絕目不視。至於語少涉褻慢,則必加之以叱責,人恆伏之。然吟作故雖有時,而飲酒通無節限。雖常以夜繼晝,亦未嘗見其甚醉也。故時人號其混名曰\"劉醅瓮\"。其腹之容酒,如釀瓮也。又常因人論及男女之道,則曰:\"夫婦者,天地也,乃人倫之本,萬物之源,五常之所宗,三綱之所主。聖人刪詩,獨取關睢冠之經,所以正男女、重人倫也。何期今之淺俗,或敗家之子,或游手之徒,不知義禮,恣意妄為。輕則傷財敗德,重則殺身亡家。愚莫此甚,真可哀也。\"是以人皆伏其正大。
然劉之為人,剛傲好勝,人皆得以諂譽欺之。其諸友之中有張生者,為人性凶而輕挑,使氣而好強,人莫敢犯。或少逆之,雖死不悔,人咸謂之\"張捨命\"。又有王生者,家產巨萬,其性好奢,揮金如土,人以\"王十萬\"呼之。然二人皆以能飲有名,又能以甘巧譽,故劉醅瓮亦與之契密。
先是江口下市,有名娼號為四水和者,才色絕類,富商過客輻輳其門。張捨命恃其惡名,霸佔不容留客。又因用度不足,乃誘王十萬同游,飲博以取其利。不料十萬暗用金珠私買四和之心,遂使疏遠捨命。捨命雖憤恨切骨,奈何十萬人財力,無計可治,常懷殺十萬之心,佯為親善。
一日,捨命謂十萬曰:\"我想劉醅瓮妝孤作態假老成,未必其心果能堅正。兄當邀彼痛飲,浮以巨觥,多方勸酬,務令沉醉。仆同兄送去四水和家,則真偽可見矣。\"十萬如其。至其醅瓮果大醉,二人相笑扶送四和家,囑令留宿。二人復大笑而歸。
及四鼓,醅瓮乃醒,啟目視之,不知何處。見一美娃在側,而問曰:\"此何處也?\"娃答曰:\"妾四水和也,日間君飲王郎處,頻興眷妾之。王郎以至契,不較彼此,奉君之意,以妾為薦。又不知君何以見責,不釋衣冠,假寢待旦。\"醅瓮嘆曰:\"予自不謹,為小物所欺。\"良久,復大笑曰:\"我雖非陶谷之可迷,然於清濁之間不可不白。\"遂作《風光好》辭一闋,大書於壁。其辭曰:
理難明,事難明,可笑無負有。佳人莫作傷春泣,終無益,守殘更。爭奈巫山徹曉晴,夢何成。
書畢,擲筆於幾,飄然往矣。
既歸,王、張相攜大笑而入曰:\"昨晚樂乎?\"醅瓮大怒,正色責之曰:\"古雲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公等故能損人,於己何益?\"二人再三伏過良久,醅瓮相待如初。
既而復命,共飲將半,醅瓮忽出白金數兩,謂十萬曰:\"此金煩寄與昨日之婦,我雖與彼秋毫無私,然大丈夫無故據人床榻,混男女之分,彼雖不介,我心其獨安之?\"十萬不辭,遂依其命。
即別,捨命胃十萬曰:\"劉醅瓮真奸人也,其決不可信。我等到四水和家,以金與之,其自見矣。\"既至四水和家,十萬執金曰:\"劉郎奉此,少伸昨夕愛之款。\"四和以為十萬之金,詐作此而誑己也,亦佯受金懷之,笑謂十萬曰:\"茲事者,君以劉郎惠我,非我故敢欺君。然無兩偶,請君今日告別。\"
十萬聞,思與捨命之論相合,遂變色大罵。四和急道本末,至於跪浼再四,十萬終不允信,奮衣不顧而出,遂與四和相絕。捨命乘機而與四和更復舊好,日每與十萬誣說醅瓮與四和往來密意,又假為勸激之,浸潤備至。
十萬轉加憤恨,常謂人曰:\"我若不殺醅瓮,終被氣死。\"而捨命喜其得計,乃謂四和曰:\"十萬之,人皆以為信然。我若潛殺醅瓮,官府必捕十萬償命,爾我方遂久遠。\"四和曰:\"妾誓此心,自今死生從郎便了,何必殺人?\"捨命曰:\"此既出,如何可止?若其露,必先殺汝。\"四和自計:\"從之則死,不從亦死。\"憂畏交切,無計可脫。適有舊識上江客人李頂缸來訪,遂與相謀,乘夜潛走上江,其家無一人知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