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番外之檻花籠鶴
「小立風前,恍然初見,情如舊識。」
都說他是本朝至此最年輕的尚書,一朝入閣后,更是讓天下讀書人和朝堂官員眼紅。
弘德四年,八月初三,沈謙在宮裡熬了一夜,直到寅時才得空回府換洗休息。
昨夜因偶然說了句今日他侄兒成婚,弘德還說索性就讓他做駙馬,外頭站著的金吾衛手臂緊繃,身上的盔甲發出了輕微的響聲,他不必凝神就能聽到。
「皇上莫要亂點鴛鴦譜。」沈謙泠然道。
他這人性子冷,對兒女情長之事更是沒得念想,將來只想辭官歸隱,一人一琴遨遊天地。
弘德搖了搖頭,實在是孺子不可教:「朕雖膝下無子,可妻妾倒有幾個,你這般年歲本該是夫妻和睦,兒女繞膝了。」
玉福宮的茶水自來是香,可沈謙默不作聲,只將手邊的茶盞放到一旁去,繼續說著北面韃靼侵犯之事。
待到天光微亮,皇後宮里的人來送蓮子羹時,弘德才大手一揮讓沈謙回去歇息片刻。
這幾日邊關打仗,戶部也是忙得不可開交,糧草軍餉流水似的押送過去,倒是苦得這皇城裡每天都是好大的算盤聲。
沈謙回了府中,丫鬟小廝各司其職,府里更是紅綢翻飛,看得人心裡慌。
他摁了摁額頭,抬眼就瞧見一女子在前,那腰肢真如楊柳,幾縷不安分的青絲隨著她的步子,在風裡蕩漾,每走一步都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可他分明從未見過這個女子,往日里有官員請他出去喝酒應酬,席間就使出過美人計來蠱惑他,因而沈謙瞧著這女子只是背影就讓她心亂,面色忽而肅寂,冷聲呵斥道:「你是何人?」
這便是他如今身側安睡的妻子,頭次相見的場景。
沈謙借著燭光,眼神從窈娘的眉眼,再落到唇上,最後所有的思緒化作無聲的笑。
她那時真是可憐極了。
沈謙剖心細想,那時侯,她只一個背影就讓他夜裡難安眠。
原本以為這一生定然孤寂,不必有佳人相伴,可後來欣喜竟然命中注定,又憂傷在偌大的府邸中,她如柵檻飛花,他如牢籠困鶴。
身戴桎梏,不得自由。
世人都說他是天子近臣,多少高官顯貴斷頭流血於他的狼毫之下,可夜深無人時,沈謙看著新科進士的名字,幾番周折,仍不能將沈循二字挪出名冊。
他心中也是有惡念的,若是大郎去山東任上慘遭意外,那……夢中的美嬌娘就能完全屬於自己了。
可公孫賀的手下真要對沈循下手時,沈謙沒有半分猶豫就決定救人。
事後弘德欽點了沈循回京調任,沈謙也問過自己,悔嗎?尤其是看到沈循的手放在窈娘身上時,他實實在在的悔了。
千般滋味皆是無奈,任由醋意湧上心頭,他這般理智克制的人,竟然在府中避開眾人視線,堵她至暗處親吻,又三番四次去佛堂,為了聞香,也為了想見她。
他在無數個深夜與她夢中歡好,醒來后卻自嘲嘆息,若是有朝一日與她共枕鴛鴦帳,哪捨得鋪被疊床。
而如今……沈謙閉著眼睛靠近身旁的暖香玉潤,大郎愚蠢,暗中被汝南王勢力勾結,他能做的,只是在皇上面前秉公決斷,再以親戚之名提一句求情之言。
沈循貶去了福建一處縣衙做典史,那畢竟是二哥經營多年的地方,好歹不至於對他放任不管。
只願他能早日認得民生疾苦,不再紈絝無賴下去。
翌日天明,窈娘睜開眼仍然不敢相信,雖說兩人團聚一月有餘,她仍害怕有朝一日,沈謙又要離去。
她輕輕掐了掐沈謙的臉頰,喃喃道:「夫君竟真的能捨得下權勢地位。」
沈謙早已醒來,只是這幾日他實在是有些累……窈娘如今愈發大膽,竟比夢中還要嫵媚幾分,偏偏他無法抗拒她的親近,明明撩火的是他,可如今舒坦的卻是窈娘。
伸手抓住窈娘的手指,而後帶著那隻手送進被褥中,低聲嘟嚷道:「娘子今夜若聽話些,我就告訴你,到底舍不捨得下。」
窈娘臉頰微微紅暈,眉眼帶著帶著不可言說的笑意,整個人是嬌艷欲滴,沈謙只好將人摟在懷中,小心呵護著,不敢輕舉妄動。
「權勢富貴不過是過眼雲煙,人生苦短,各有志向追求,我如今就想與娘子廝守,如眼下這般已是滿足。」
窈娘心裡還有盤算,假意在他懷裡動了動,已然察覺沈謙不同尋常的呼吸,而後在他耳邊輕聲道:「我瞧著律兒十分可愛,也想著與夫君……」
她後頭的話還未說完,沈謙以吻封緘。窗外飄落的飛花,順著風蕩漾在西湖底,柳絮無聲春墮淚,鴛鴦有語水含羞。
美人埋首被褥間,只露芙蓉半臉,就讓他未飲已微醉。正是夫妻濃情蜜意時,外頭傳來一聲稚嫩的笑聲:「三嬸,律兒要去學堂啦!」
而後聽到鴛兒的聲音,似在攔著沈律不要他上前:「二少爺莫要擾了嬸嬸,夫人還未起呢!」
床帳里,沈謙面色冷洌,眸中的霧氣驟然退去,悶哼道:「這小子每日早晨都來鬧,哪裡可愛了?」
沈律直到長大后,仍然忘不了那日早上,三叔從屋子裡頭出來,就讓小廝去族學告了假,他好生歡喜,本以為三叔三嬸這是要帶他一起玩耍。
誰知三叔竟然讓他將論語默一遍,天曉得他才五歲啊!剛剛才讀完三字經,先生才將論語給他講了三篇,怎麼就能默了?
可三叔素來板著臉,他哪裡敢反抗,論語是默不出來了,只能在書房一邊哭,一邊抄書。還好三叔給的書里,早已將生澀的篇章都做了解釋,抄了十遍后,也就自然背下了。
本來是一百遍的,可後來三嬸進來說了兩句,輕言細語就讓三叔又是告饒,又是認錯。如此,他才少抄了九十遍。
那日,三嬸還給三叔送了一盅湯水來,他從未見過三叔露出那般又是窘迫,又是尷尬的神情。那湯水一定極不好喝,他只當三嬸是在為自己出氣。
經此一事,沈律就看明白了,這家裡還得是三嬸的話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