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牛人熊十力(1)
近代學人,牛氣者不在少數,最牛者,當屬熊十力。***熊十力原名繼智,十力是他自己起的號,後來以號行世。十力本是佛家術語,專指佛祖如來的十種智力,熊居然取來加諸自身,其「牛」可見一斑。難怪他到歐陽竟無的支那內學院學佛,一年後就寫《新唯識論》,挑玄奘大師的毛病,惹得歐陽大師的弟子們齋飯都吃不香,做《破新唯識論》攻之,熊十力再寫《破破新唯識論》應戰。估計如果對方再應戰的話,熊會一直堅持「破」下去。後來,《新唯識論》出版的時候,署名竟是「黃岡熊十力造」,跟佛經的署名,某某菩薩造一樣。據說,有時熊乾脆自稱熊十力菩薩,一任佛教徒外加研習佛學的學者們怒目而視。其實,熊十力最早的志向是政治或者革命,一出道就投身湖北新軍,原是個激進的革命黨,只因為性急動手早了點,遭到通緝逃出了武昌城,如果忍隱几日肯定是武昌義的功臣。熊十力棄政從學,據說是受了陳獨秀的刺激。陳獨秀一次以清代學風大盛的安徽人身份大貶湖北的學人,讓心高氣盛的熊聽了毛倒豎,從此以後一頭扎在故紙堆里,聲名日盛。
以佛和菩薩自居的熊十力,到北大教書的時候卻碰到了對手。對手名叫馮文炳,是個文學家,大家知道的是他的筆名「廢名」,寫詩和小說都很有名。廢名先生跟熊十力住鄰居,忽然對佛學來了興趣,有事沒事,就跟熊十力討論佛的問題。廢名說,我代表佛,你反對我就是反對佛。熊十力說,我就是佛,你才是反對佛!爭來爭去,到最後沒有了聲音,原來雙方扭打在一起了。爭畢打完,明兒兩人還在一起討論,再爭再打。
跟熊十力吵架的學者,當然不止廢名一個,他跟馬一浮吵,跟蒙文通吵,跟梁漱溟也吵。梁漱溟也是牛人,從來都自信滿滿的,1941年珍珠港事件爆,日軍進攻香港,躲在香港的文化人乘船撤離。天上有飛機轟炸,水上有水雷騷擾,滿船的文人學者都惴惴的,夜不安眠,只有梁漱溟鼾聲如雷,睡得很香。人家問他:先生不害怕嗎?他說:怕什麼,我是死不了的,我死了,中國怎麼辦?倆牛人碰到一起,吵起來當然水平不會低,直到梁漱溟晚年,提起已經過世的老朋友,還是忘不了當年佛學上的爭議。
待平輩的學者如此,對待學生更是嚴厲,他的學生都說,熊先生很少夸人,卻愛訓人,動不動就劈頭蓋臉一頓臭罵。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北大的學生很是張狂,學校聘教師,學生會要參與意見,如果學生會不答應的話,校方就要重新考慮,因此沒有教授敢在課堂上訓學生。學生上課不來,隨便挑教授的刺,是家常便飯。可是熊十力不吃這一套,張口便訓,急了甚至還上手打。說也怪,狂妄的北大學生還真就不敢將熊轟出去。
最能彰顯熊十力牛氣的還是他對達官顯貴的態度,他從來不管見的人是誰,將軍也好,高官也罷,想教訓就教訓,一點面子不留。徐復觀當年官拜少將,身在蔣介石的侍從室,紅得紫,前來問學,熊十力劈頭就是一通臭罵,罵得徐復觀記了一輩子,說這在他求學路上是起死回生的一罵。
那一代的學人,是牛氣的一代,是不知道謙虛為何物的一代。牛的背後,是真性,真的執拗。對學問,對師友,對弟子,莫不如此。他們實際上是永遠的孩童,以一顆赤子之心,面對整個世界,整個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