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命運交叉的城堡(二)(9)

9.命運交叉的城堡(二)(9)

寫作終究是寫作者自己的事,我同意一位作家朋友說的,寫作對於真正的作家就像跳高和舉重一樣,最後是以跳不過去和舉不起來而告終的。***面對如此沉重的結局,而之前仍然是不遺餘力地努力和全心全意地付出,這樣的跋涉理所當然也就不計得失。

去年秋天我回了一趟我童年和少年時代生活過的城市鹽城,在一排排面目相同的樓房中我已經不能準確地辨認我父母的家。鹽城我回得很少,因此對我來說變化是巨大的。記得讀過一本書,裡面寫到一個人乘火車回到家鄉,腦子裡的火車站還是三十年前的景象。我的感受大致與這個人相似。我們從前的家早已經被開商拆掉,蜿蜓的小河被填上了,砌起了一道高高的圍牆。原來疏闊、通透的住宅區被弄成了一個院子,就像我們大中小城市裡無數的家屬院一樣,擁擠、逼仄、灰頭土臉。家後面原來天高雲淡空曠無比的體育場也不見了,同樣被「開」成了一座座間距極小的樓房,火柴盒式的建築,說不定那些鴿子籠里還住著老少三代人。正是晚飯時分,炒菜的油煙從許許多多個廚房裡飄出來,在街道上擴散。我想如果沒有記憶,這一切世俗、熱鬧也許還說得上親切、美好,可是因為我是一個知道「過去」的人,而且正在進行著某種懷舊之旅,我的目光和緒無疑是挑剔的。在我看來,如果說以前這裡是一個新鮮飽滿的水果,現在已經被七手八腳製成了果乾。或者說以前這裡是一塊鮮肉,現在便是一塊硬邦邦的凍肉,讓人毫無胃口。有時候人類的活動令人生厭,也不光是我的家鄉如此。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將眼前的景物一一復原。

我知道對現實不應該過於苛責,實際上我也正是儘可能地以寬容之心對待一切,雖說常常做得還不夠理想。我也知道對於一直生活在那裡從來沒有離開過的人來說,這些變化的生是緩慢的,漸進的,就像一個人一點一點地老去,具體到每一天,每一個小時,這種變化微小到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因而他們是適應的,不像我在乍一看之下覺得那樣地觸目驚心和難以接受。還好,本質上我還不是一個十足的理想主義者,況且在長期的生活訓練中學會了面對現實。而且,在我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種透視生活表象之下的渴望,這令我似乎拿著一把堅硬的鑿子,可以輕而易舉地剔除生活表層那層鈣化了的物質,直接面對裡面柔軟鮮嫩的質地。換一種說法,這樣的渴望也使我學會了逃避現實的方法,就如同掌握了一門逃生術一樣。我不斷地在心裡構想另一種現實,它不同於現實

也不同於夢境,它既是複製又是重建,我真的不知道它是否存在過,但我知道如果它沒有存在過,那它一定永遠不會存在。在我看來,所有的作家都在竭盡全力地描述他心中的那一種現實,當然我也不例外。

在我小的時候,總覺得時光過得很慢,生活非常非常平淡。記得上小學那會兒,每天我寧肯繞一點路也要從縣中的大操場上經過,因為那裡住著一個雜技團,小演員們每天在門口的空地上訓練。我看得心醉神迷,常常忘記了時間。當時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成為一個雜技演員,在燈光明亮的舞台上表演令人驚嘆的高難度的節目。這個理想持續了相當一段時間,後來我才慢慢把它忘掉。在讀到美國作家舍伍德?安德森的《小城畸人》中的《母親》時,我才對自己幼時的這個理想有了一個明確的理解。《母親》里的伊麗莎白?威拉德在做姑娘時有好兒年一心想當演員。安德森寫道:

在那些日子裡,這又高又黑的姑娘腦子裡是亂糟糟的。她心裡極不平靜,這表現在兩方面:第一是一種心神不定的**,盼望變化,盼望她的生活有某種巨大而明確的變動。使她愛上舞台的便是這種感。

她夢想參加一個戲班子,漫遊世界,永遠看到新人物,自己也演出一些東西來給一切人民觀賞。她有時在夜裡想得如痴如狂,但當她設法和來到溫士堡、住在她父親的旅館里的戲班申人談起這件事時,她卻什麼結果也得不到。他們彷彿不懂她的意思,即使她當真表達出了一些她的熱烈嚮往之,他們也只是哈哈大笑。「不是那個樣子的,」他們說。「就跟這裡的事一樣無聊和乏味。搞不出什麼名堂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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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處的花朵(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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