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裴芸
第3章裴芸
往後的日子順利了不少,屈林苑問過袁飛飛要不要也學一學詩詞經典,袁飛飛道她才不去背那些繞嘴的東西,屈林苑也不勉強她,只叫她願意聽便聽。
而書院的學童與袁飛飛玩得相當不錯。
袁飛飛年紀雖不大,但隨著馬半仙走南闖北這麼久,眼界和花花腸子到底比這些崎水城都沒出過的公子哥好不少,沒事講幾個小段子,玩兩手,輕而易舉地便同學童們打成一片。啊,硬要說有什麼不如意的地方,那就是金樓三公子裴芸了。
袁飛飛覺得自己簡直看不懂他,這人奇怪得緊。
她來書院的第一日,是存心想嚇唬裴芸。畢竟裴芸知道她是女兒身,若是他碎嘴說了出去,那必然會給張平帶來麻煩。現下她覺得裴芸應該是不會亂說了,可她又不覺得這是被自己嚇住的。
裴芸依舊坐在最前排,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他不會去找誰說話,也沒有人來找他玩。袁飛飛在知道了他不會亂講話之後,也沒怎麼理會他。她也是小孩,自然也是喜歡那些熱鬧的人。
書院里一直是老樣子,屈林苑平時懶散得很,喝茶散步,整日清閑,也只有到了講書的時候,他才會提起精神。
而學完了書,學童們還是會湊到一起玩,每次打石頭的時候,袁飛飛總是百發百中,後來張玉對她說:「袁飛,你可知因為你,咱們大夥都不敢壓值錢的東西了。」
袁飛飛笑道:「哪來的話?」
張玉道:「不過你這一手當真厲害,才來幾天,贏去了那麼多東西。」
袁飛飛擺手。
這時,其他幾個學童圍了過來,瞧著袁飛飛,道:「袁飛,你什麼時候也壓一輪,給咱們砸砸看。」
袁飛飛眨眨眼,「嗯?」
學童道:「也快輪到你了。」大夥附和地笑道:「你可得給咱們準備點好東西,不然我們虧死了。」
袁飛飛努努嘴,幾不可聞地「唔」了一聲。她差點忘了這個是輪著來的!
那日散夥,袁飛飛沒急著走,坐在蒲墊上一邊翻白眼一邊思索著拿些什麼東西應付過去。
「你……」
「嗯?」袁飛飛聽見聲音,扭過頭。
裴芸站在正堂門口,袁飛飛皺眉道:「你折回來作甚?」她一臉壞笑地看著他,「怎麼,白天沒看夠,還要回來再讀一會兒?」
裴芸皺著眉頭看著她。
袁飛飛接著道:「你可知我聽你誦讀,簡直痛苦得要命。」
裴芸頓了一下,猶豫道:「為何。」
袁飛飛理所應當地看著他,道:「一直念啊念,像老和尚念經似的,要不明兒個我給你準備個木魚,你課上用。」
裴芸臉又漲紅了,他用力道:「誦……誦讀經典就是要這樣才行,胡亂起伏斷篇才是不對。」
袁飛飛摳了摳耳朵,權當沒聽見。
裴芸也知道同袁飛飛說不清楚,他兩隻手放在身側,握得緊緊的。
袁飛飛等了一會兒,又轉過頭,一臉厭棄道:「你怎麼還不走。」
裴芸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一樣,忽然對袁飛飛道:「過幾日,你打算壓什麼東西?」
袁飛飛:「什麼?」
裴芸:「同張玉他們的那個,不是說輪到你了嗎?你也該壓些東西才是。」
袁飛飛一挑眉,道:「你不是不跟咱們玩嗎?怎麼又亂管閑事了。」
裴芸抿了抿嘴,「我沒多管閑事。」
袁飛飛懶得同他說,擺擺手道:「去去去,趕快走。」
裴芸被她這麼趕,也忍著沒動,低聲道:「你……你可是心煩?」
「哈——」袁飛飛樂了,轉過頭挑著眉毛看他,「你說啥?」
裴芸瞧見那雙晶亮的眼睛,無時無刻不透露著一股難名的賊氣。他突然莫名地想起了書院後院的雀鳥,雖然瘦弱小巧,但是就算是冬日裡大多飛鳥都不見蹤影了,它依舊活得歡快。
裴芸深吸一口氣,道:「我……我給你準備吧。」
袁飛飛愣了一下,扭了扭脖子,道:「你說什麼?」
最關鍵的講出了口,剩下的裴芸說起來便流暢了許多,「過幾日,我給你準備壓下的東西。」
袁飛飛支起手臂看著他,也不說話。
裴芸心裡有些緊張,道:「你放心,我不會亂弄的。」說完,他又補充道,「東西也不會寒酸,絕對不會叫人瞧你笑話的。」
袁飛飛依舊沒有答話,裴芸已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靜了好一會兒,袁飛飛站起身。
裴芸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袁飛飛朝門口走來,神情淡然,路過裴芸時,隨口道:「同你無關。」
四個字,輕飄飄地說出來,又輕飄飄地落進裴芸的耳朵里。直到袁飛飛走了許久,自家的小廝進來尋他時,裴芸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手腳已經冰涼一片。
張平手握著茶壺,坐在屋門口的台階上休息。他看著一頭扎在院子角落的廢鐵堆里的袁飛飛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自從今日袁飛飛從書院回來后,只隨便吃了口飯,就跑到那堆廢鐵里翻來翻去,張平拉都拉不回來。
他拍過袁飛飛的肩膀,想知道她到底有什麼事情,但是袁飛飛不告訴他。
「沒事沒事,我吃脹了,動一動。」
袁飛飛在鐵堆里蹦躂,竄來竄去,張平看著有趣,一時也忘記了回去鐵房打鐵。
院子里堆積了不少廢鐵,裡面大多是打壞了的鐵鍋和農具,還有些袁飛飛叫不出名字的奇怪物件。
袁飛飛本是想在這裡面隨便找點什麼,輪到她壓東西的時候湊個數。結果找著找著發現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到後來完全忘記了初衷,在廢鐵堆里玩得爽快。
張平將前袖挽起,拎起茶壺對著嘴倒飲,聽著院子里叮叮噹噹的聲音,也不覺得吵。後來他坐得累了,就把腿一伸,隨意地靠在後面的牆上。
袁飛飛提著個什麼東西跑過來,因為鐵灰,她的臉上手上都髒兮兮的。她跑到張平面前,將手裡的東西高高舉起,「老爺!這是啥!?」
張平看了一眼,搖搖頭。
袁飛飛瞪大眼睛,「你也不知道?」
張平點頭。
「你自己打的是什麼你都不知道。」
張平隨手指了指自己的頭,然後擺擺手。
袁飛飛想了想,道:「你忘了?」
張平點頭。
袁飛飛撇了撇嘴,將手裡的鐵器翻來覆去地看。
其實張平想不出那是什麼也屬正常,因為那鐵器根本還沒成型,也只是一塊鐵皮子而已,只不過薄厚均勻,摸著又有些光滑,袁飛飛才特地撿起來了。
張平看著看著,忽然將腿收回,直起身子,探手將袁飛飛手裡的鐵皮子拿了過來。
袁飛飛道:「你想起來啦?」
張平搖搖頭,將鐵皮子拿在手裡,左右看了一下,然後掰弄起來。
袁飛飛睜著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
張平手指粗糙有力,本來堅硬鋒利的鐵皮在他手裡就像牛皮糖一樣,隨便彎來彎去。
「哇……」袁飛飛看傻了。
慢慢地,鐵皮逐漸顯出些形狀來,袁飛飛手一指,大叫道:「兔子!」
張平淡笑了一聲,點點頭,接著做。袁飛飛高興地在張平身邊蹦來蹦去,沒過一會兒,張平將鐵皮遞給袁飛飛。
張平也是第一次擺弄這個,這兔子做得是要多不像有多不像,虧了袁飛飛能認出來。
袁飛飛舉著兔子,興奮地叫個不停。
「老爺你真厲害!」她兩隻眼睛像燃了火一樣。
張平輕輕揉了揉袁飛飛的腦袋。
袁飛飛道:「老爺,你再給我做一個吧!」
張平點點頭,將茶壺放到一旁,站起身,拉著袁飛飛到打鐵房去。
打鐵房裡還殘留著鐵爐的熱氣,張平將胸口的衣裳敞開了些,到桌上撿了幾張鐵皮,招呼袁飛飛過去。
袁飛飛扒在張平身邊,興奮得直拍桌子,「老爺,快快!」
張平拿了一張鐵皮,坐到凳子上,看著袁飛飛。
袁飛飛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問我做什麼是不是?」
張平點點頭。
袁飛飛毫不猶豫:「龍!」
張平一頓,微微抬眼,似是在思索龍的形象。半晌,他有些無力地沖袁飛飛搖搖頭。
袁飛飛:「做不出來?」
張平點頭。
「啊……」袁飛飛撓撓眉毛,道,「龍是有些難了,那做狼、老鼠也行!」
張平看向袁飛飛的目光變得有些疑惑。別人家的女娃都是喜歡兔子蝴蝶一類的漂亮東西,袁飛飛倒好,不是喜歡狼就是喜歡老鼠,要麼就是麒麟鳳凰這些神物。
張平做第二個的時候明顯熟練不少,他掰好一匹小狼,遞給袁飛飛。
袁飛飛喜歡得不得了。
張平在她把玩的時候,手蘸了蘸一旁的水盆,在桌子上畫了一個蝴蝶,然後拍拍袁飛飛的肩膀,指給她看。
袁飛飛還沒反應過來,「啊啊?」
張平嘆氣,伸手將她的小腦袋整個轉了過來,讓她看著桌子。袁飛飛這才看到桌子上的蝴蝶。
「老爺,你要給我做這個?」
張平點頭。
袁飛飛興緻缺缺地「哦」了一聲。
張平仔細看著她,袁飛飛注意到張平的目光,咳嗽了一聲,道:「我不喜歡這個。」
張平疑惑地看著她。
袁飛飛道:「兔子蝴蝶我都不喜歡,軟軟的,活不久。」
袁飛飛最喜歡龍,這是隨馬半仙的。馬半仙跟袁飛飛講過,龍是最厲害的,上天入地無所不能,不吃東西也不會死,想怎樣就怎樣。平民百姓不許著龍服,馬半仙自己喜歡龍又喜歡得緊,就托青樓的相好在自己的里褲上綉了一條。
袁飛飛四歲的時候看見過一次。雖然位置有些不雅,但是袁飛飛還是一眼就喜歡上了那條歪歪扭扭、繡得跟蚯蚓一樣的龍。她不在乎好看不好看,她只知道龍是最好的。
後來她喜歡上了狼,喜歡上了熊,甚至喜歡上了老鼠,也是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但都脫不開一個「活」字。
袁飛飛簡單同張平講了一遍。
「就這樣……若是喜歡這些東西,我和驢棍可能也活不久的。老爺,你換一個給我做吧。」袁飛飛看見沒剩下幾張鐵皮,實在是捨不得。
張平面色平淡地聽完袁飛飛的話,低下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袁飛飛有些心虛,心道難道張平這麼喜歡蝴蝶?她自上而下將張平瞄了一遍。
因為衣裳敞開著,張平的胸口袒露了半片,加之擼起的袖子,露在外面的強壯小臂,整個人顯得低沉又紮實。
袁飛飛回憶起馬半仙那一身白油肉……連驢棍那樣的豬肉身都能喜歡上龍,張平……張平根本沒有道理會喜歡蝴蝶啊……
袁飛飛還在胡思亂想之際,張平已經抬起手,一手將桌子上的蝴蝶圖案抹了個乾淨。
袁飛飛嚇了一跳。
張平將袁飛飛拉到身邊。
他手勢翻飛,袁飛飛眼珠子亂轉都看不過來,「老、老爺,你慢點比畫,慢點來。」
張平比畫了一會兒之後,也明白了袁飛飛根本不懂,他沉沉地一嘆,將大手按在袁飛飛的腦袋上。
袁飛飛被壓得縮了縮脖子,「老爺,你是不是生氣啦?要不你還是做蝴蝶吧……」
張平搖搖頭,將手拿開,擺弄起剩下的幾張鐵皮。沒一會兒,他把袁飛飛要的狼、熊、老鼠全做好了。
袁飛飛笑得合不攏嘴。
她把所有東西都攬在懷裡,蹦躂著跑回屋子。
張平看著她的背影,又隨意瞄了一眼桌子上。
起初的那隻兔子,被她毫不猶豫地丟下了。這丫頭年紀雖小,卻已將喜惡之心看得透徹,嬉笑怒罵間,落得一身涼薄的豁達。
不過,也不差。
張平對著那小兔子笑了笑,將其撿起來,隨手丟進了鐵爐。
那晚,袁飛飛擠到張平身邊,在他耳朵旁小聲道:「老爺,我能把這些東西拿書院去玩嗎?」
張平點點頭。
袁飛飛得了張平允許,放心地躺下。
夜深了,袁飛飛在床上滾來滾去,沒一會兒就翻個身,最後張平乾脆坐起來,一手將袁飛飛提到自己面前。
袁飛飛扭來扭去,最後道:「不行,還是不拿去了!」說完,她腦袋一栽,就要回去睡覺。
張平被她鬧了半宿,自不會這麼輕易就放過她,他將袁飛飛拎回原位,微微皺眉地看著她。
袁飛飛咳嗽了兩聲,小聲道:「老爺,我本是想將那些小玩意拿去學院押寶的,可現在又不想了。」
張平沒懂,晃了晃頭。
袁飛飛解釋說:「就是前些日子我同你說的那個。」她連說帶比畫,「我還贏回來一個墨塊呢!你忘了?」
張平輕輕點頭。
袁飛飛哇哇地叫,「老爺你怎麼什麼都記不住呀!」
張平按住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意思是記得。
「噢。」袁飛飛道,「就是那個,過幾日輪到我了,我也得帶東西去才行。」她歪著脖子,懶洋洋道,「早知道就不砸那麼多糖糕了。」
張平靜了一會兒,然後拍拍袁飛飛,讓她躺下。
袁飛飛倒下后,很快便睡著了。
第二日,袁飛飛揣著一匹小狼去書院。
她只學字,不讀書,所以屈林苑在講書的時候她就閑下來玩。
張玉先看見了,趁著屈林苑不注意,探過腦袋,小聲道:「袁飛,你拿著什麼呢?」
袁飛飛瞥他一眼,把小狼給他看了看。
雖瞧著不貴重,但張玉也從沒見過這種鐵片玩意,一時心癢,道:「給我瞧瞧唄。」
袁飛飛搖頭。
張玉忍不住,又往前探了探,「好兄弟,給我瞧瞧,明日我給你帶醋糖糕。」張玉清楚袁飛飛喜歡這個。每次砸石頭的時候,必須是有糖糕她才會扔。
袁飛飛斜眼看他。
張玉哼哼道:「快給我看看。」
這時,前面的屈林苑轉過了身,剛好將歪著脖子的張玉看了個正著。
「張玉。」
張玉臉一白,低下頭去。
屈林苑抬眼,瞪了袁飛飛一眼。
袁飛飛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
屈林苑:「……」他搖著頭轉過身接著講書,嘴角還帶著笑。
下堂后,張玉被屈林苑單留下來背書,袁飛飛瀟洒地沖他擺擺手離開。
走在回去的路上,袁飛飛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她放慢腳步,在街邊的小攤上走走停停,終於發現了那跟在她身後的小人。
袁飛飛翻了個白眼。
天色並不晚,街上的人也不少,但那身白花花的小棉襖實在是格外刺眼。袁飛飛甚至不用回頭就能認出那是誰。
袁飛飛眼珠一轉,拐了個彎。
裴芸不明所以,從後面站出來,小心翼翼地跟著袁飛飛拐進了漆黑的小巷。
漆黑的小巷……
他剛一轉身,一隻手從黑暗中迅疾而出,扯住他的脖子。裴芸嚇得連叫都忘了。
壓住他的人站在他身後,胳膊肘死死地卡在他的喉嚨處,裴芸雙腿發抖,手顫顫巍巍地握在身前的胳膊上,一點力氣都使不出。
就一個眨眼的工夫,啪嗒啪嗒,幾滴眼淚落了下來。
後面的人感覺到什麼,低聲笑了,「喂,藏都不會藏,還敢出來跟蹤別人,你當我是瞎子嗎?」
裴芸顫抖之中也不忘發愣,身後的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但他還是聽出了那是袁飛飛的聲音。分辨出來后,他一身恐懼全數化作滿腔羞憤,掙扎著從袁飛飛的手裡脫出來。
其實,袁飛飛也沒多大力氣,裴芸一旦不怕了之後,很輕易地就脫身了。
他憤怒地轉過頭,瞪著角落裡站著的袁飛飛。
袁飛飛袖子擼了一半,手輕輕鬆鬆地掐在腰間,一臉坦蕩地看著裴芸。
裴芸氣道:「你怎……怎麼能這樣嚇人!」
袁飛飛摳摳耳朵,不說話。
裴芸:「你這簡直就是市井的陰招,你……你……」
「唷,」袁飛飛笑了一聲,道,「原來暗地跟蹤就是光明正大了。」
裴芸漲紅了臉,聲音也不禁小了幾分,「我沒有……」
袁飛飛瞪了他一眼,「被我抓個正著你還敢不承認?!」
裴芸微垂下頭,靜了片刻,道:「的確是我錯在先,我同你認錯。」說罷,他拱起手,還真朝袁飛飛正經地彎腰道歉。
袁飛飛:「……」
「算了。」袁飛飛從角落裡站出來,裴芸趕忙向後退了幾步。袁飛飛看著好笑,道:「退什麼,怕我打你?」
裴芸支支吾吾,「沒……沒有。」
「嘁。」袁飛飛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裴芸,「哭包子,你可真有出息。」
裴芸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乾脆低著頭不說話。
袁飛飛道:「你跟著我幹什麼?」
裴芸這才想起什麼,抬起頭看著袁飛飛,道:「我給你帶了些東西。」
袁飛飛奇怪道:「啥東西?」
裴芸從懷裡取出一個小包裹,遞給袁飛飛。
袁飛飛接過來,拆開。包裹里是一個精緻的青色雕紋小盒,打開盒子,裡面工整地擺放著四方白玉。袁飛飛不懂玉,可瞧著那晶瑩乳白的玉石也覺得玲瓏可愛。
「哎?這是什麼?」
裴芸低聲道:「這是幾塊吳山白玉。」
袁飛飛取出一塊放在手裡玩了玩,白玉看著很硬,摸著又很軟,油滑細膩,手感極好。
裴芸偷看了一眼袁飛飛的神色,小聲道:「你,你喜歡嗎?」
袁飛飛:「這是做什麼用的?」
裴芸道:「吳山白玉是篆刻印章的極材。」他想了想,又對袁飛飛道,「書院的同窗都喜愛這個……」
「哦?」袁飛飛聽出些什麼,斜過眼睛。裴芸一與她對視,馬上低下了頭。袁飛飛走到他面前,道,「你要給我這個,到時候押寶?」
裴芸的聲音好似有些緊張,「我知道你不喜我插手,但……但當初你為我解圍,我理該回報於你。」
「解圍?」袁飛飛眼珠轉了一圈,道,「你說的是我第一次砸石頭那天?」
裴芸點點頭。
袁飛飛抱著手臂,看著裴芸,細細思索了一會兒。
裴芸大氣都不敢出。
半晌,袁飛飛忽然道:「這個,值多少錢?」
裴芸有些詫異地抬起頭,道:「禹寶閣里賣的話,一塊大概七十兩。」裴芸怕袁飛飛不肯收下,又道,「不過這些都是沒有篆刻過的原玉,可能也不值那麼多銀子。」
袁飛飛手指靈活,那小盒在她指尖上打了個轉,「哭包子,這是你的謝禮?」
裴芸低低地「嗯」了一聲。
袁飛飛點點頭,手腕一翻,將小盒扣在自己手心裡,「好,我收下了。」
裴芸抬起頭,眼中露出一絲愉悅,「真的?」
袁飛飛:「啊。」
裴芸:「那就好……我本還擔心……」
袁飛飛扔了布,將小盒插在自己的腰帶里,沖裴芸擺擺手,道:「我走了。」
裴芸話才說一半,愕然抬起頭,「你……」他愣神之時,袁飛飛已經走出去好遠。
涼風送來她清脆的聲音,「下次跟人別穿這身,像個白饅頭一樣,誰看不出來。」
「……」裴芸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月白棉襖,又紅了臉。
他獨自站了好一會兒,後面默默走上來一個人,低聲道:「公子,入夜了,該回去了。」
裴芸「嗯」了一聲,轉身離去。
袁飛飛大賺一筆,心情舒暢,回家的步伐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就算如此,到家的時候還是晚了些,袁飛飛離了老遠就看見張平站在院子門口。
她迎了上去,「老爺!」
張平見了她,手按在她的頭上,微微用了些力。
袁飛飛捂著頭叫道:「哎呀哎呀,就晚了一點,你彆氣!」
張平本也沒有生氣,領著袁飛飛回到屋子裡,袁飛飛一進屋就看見桌子上擺著的小物件。
那是幾個鑄好的鐵玩意,有熊,有狼,還有擺著各種姿勢的小人。與之前的鐵片不同,這回的這些是用鐵水鑄成,結實穩重,拿在手裡沉甸甸的。雖是鐵器,但上面又用硬刀雕了許多紋路,不論是狼虎這些畜生,還是小人,都是花樣翻新、栩栩如生。
袁飛飛撲到桌子上,哇哇叫,「老爺!」
張平拉過她,給她比畫了幾下,袁飛飛只顧盯著桌子,一眼都沒有看張平。最後張平無法,手臂一揮,將桌上的東西盡數划拉到床上去。
袁飛飛又要往床上撲。
張平給她拎到自己面前,比畫了一個翻書的手勢,指了指床,又指了指外面。
袁飛飛瞬間領悟,「你讓我帶到書院去押寶用?」
張平點點頭。
「啊……」袁飛飛摸了摸下巴,心道今天是怎麼了,前不久她還在煩著到底湊些什麼東西,今日就有這麼多好玩意送上門來。她笑眯眯地看著張平,「好好,就這麼定了!」
張平這才鬆開她,去準備飯食。
袁飛飛蹦到床上,將幾個小東西擺成一排,最後從腰裡掏出那個小盒,放在最後。然後她直起腰,眯著眼睛挨個看。
看了一會,她拿起那盒玉來。
夜色下,袁飛飛的眼睛里冰涼涼的。「七十兩……」她扯了扯嘴角,「夠買幾十個我了。」她翻身下床,打開角落裡的木箱子,將這盒玉壓在她的賣身錢下面。
再次坐回桌子上時,張平正好端著飯菜進來。
袁飛飛餓壞了,扒著碗吃起來。
因為心情不錯,吃過飯後,袁飛飛拿來了紙張,鋪在桌子上,「老爺,我給你寫字看!」
張平點頭。
雖然之前袁飛飛贏來了不少墨,可在家的時候,不管是張平還是袁飛飛,都喜歡用炭塊寫字,每次寫完手裡都黑黢黢的。
張平泡了一壺茶,也不用茶杯茶碗,大手一張,剛好包住了整個茶壺。他一邊看袁飛飛寫字,一邊閑飲。
袁飛飛寫了幾個,把炭塊遞給張平,「老爺你也寫!」
張平接過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
袁飛飛探頭一看,歪了歪嘴,「老爺你寫字真難看。」
「……」
袁飛飛睜大眼睛看著張平,「你瞧袁飛飛三個字,都成一團了!」
張平莞爾,向後一靠,一副輕鬆的模樣。
袁飛飛轉頭,在張平寫的字旁邊又寫了一遍自己的名字,然後捧起來,一臉自傲地遞給張平看。
張平接過來,在下面又加了幾個字。
袁飛飛過去看,沒認出來。
「……子,什麼子?」袁飛飛扒著張平的膝蓋,「老爺,寫的是什麼?」
張平自顧自喝茶,權當沒聽見。
袁飛飛揪著那張紙,險些把紙看出個洞來,可不認得就是不認得,任她怎麼看都看不出來。「老爺你寫的什麼?」袁飛飛圍著張平轉來轉去,「寫的什麼?你比畫給我瞧瞧,讓我猜一猜。」
不管袁飛飛怎麼說,張平就是不回應,後來袁飛飛鬧得累了,張平把她抱上了床。
夢裡,袁飛飛也在問……
第二天一早,袁飛飛撒了歡地往書院跑,張平拉她吃飯,袁飛飛隨手拿了半塊饅頭,「不吃不吃!」
張平無法,只得轉身把門一關,把袁飛飛憋在屋子裡。
誰知袁飛飛跟泥鰍一樣,在張平關門的一瞬,推開窗子,一下就鑽了出去。
出去后,她還在院子里得意地叫道:「想關我?驢棍都關不了我!哈哈!」
她跑得飛快,身後,張平抱著手臂靠在門板上,看著袁飛飛小小的身影漸漸消失。
暖陽普照。
袁飛飛之所以跑這麼快,是怕晚了自己就忘了。沒錯,她還掛記著昨晚那幾個字。
袁飛飛腦子靈,把字全都記下了。她跑到書院,還沒到開課的時間,來的書童也不多,不過,那個總是第一個來書院的人,已經早早地坐在蒲墊上背書了。
袁飛飛一步未停地衝過去。
裴芸嚇了一跳。
「你……你今日怎麼來得這麼早?」想起昨晚的事情,裴芸臉上還有些紅。他都不知自己有那麼大的膽子,竟然會尾隨袁飛飛。不過還好,她收下了自己的東西。
「哭包子,給你幾個字,你給我認認看!」袁飛飛懶得磨墨,直接用舌頭舔了手指,在桌上寫起來。
裴芸看得驚呆了,「你怎麼用……用嘴啊……」
袁飛飛沒管他,專心寫好了字,然後拍著桌子,「來,瞧瞧,這幾個怎麼念?」
裴芸低頭看一眼,又抬眼看袁飛飛。
袁飛飛:「什麼字。」
裴芸聲音有點低,「這是誰對你講的呀?」
袁飛飛皺起眉頭,「跟你沒關係,你就說寫的是什麼就行了。」
裴芸「哦」了一聲。
袁飛飛等了等,他還沒說,便有些不耐煩了。她站起來,「我去找張玉了。」
「我告訴你!」裴芸連忙拉住袁飛飛。
「說吧。「
裴芸低著頭,斷斷續續道:「寫的是『小丫頭,你好……好……』」
袁飛飛都要把耳朵貼到裴芸嘴上了,才聽清楚他說什麼。
袁飛飛想起昨晚,她笑話張平字難看,那時張平單手抓著茶壺,背靠牆壁懶懶一笑,寫下了這幾個字,小丫頭,你好大的膽子。
袁飛飛突然毫無徵兆地哈哈大笑起來。裴芸不明所以地看著她,不知袁飛飛為何突然笑起來。
冬日安靜的書院,將袁飛飛的笑襯得格外爽朗。
裴芸坐在小小的蒲墊上,看著一旁笑得開懷的袁飛飛。
她笑了沒一會兒,就把頭轉過來,挑眉看著他道:「你總瞧我做什麼?」
裴芸被她突然一問,有些慌張,「我……我沒瞧你……」
袁飛飛蹲到他身邊,「喂,你怎麼總像要死了似的。」
裴芸:「啊?」
袁飛飛:「聽你說話都像要斷氣了一樣。」
裴芸抿抿嘴,把聲音抬高了些,「誰斷氣……」
「你。」袁飛飛面無表情道。
裴芸:「……」
袁飛飛冷眼盯了裴芸一會兒,然後站起身,拍拍衣裳走回自己座位。
現在書堂里一個人都沒有,裴芸手捧著書簡,坐在桌案前,他能感覺到身後袁飛飛的動作,他也能想到袁飛飛半睡半醒地趴在桌子上的模樣。
晨光從堂外照進來,在地上劃了一道溫柔的線,隨著火盆的暖煙,一絲一絲地向前推進。
裴芸覺得,此時手中的書簡似乎都變得輕巧起來了。
輪到袁飛飛押寶的那日,裴芸來得格外早。那一整天他都魂不守舍,一直想著那幾塊吳山白玉。
他想了很久,到底要準備些什麼,最後還是大管家給了他主意,讓他預備了篆刻印章的白玉。
她把玉放在哪兒了?裴芸有些懊惱自己坐在最前面,他不敢回頭去看,若是被袁飛飛抓著了,他會嚇死的。
與裴芸相反,袁飛飛倒是同平常一樣。
「袁飛,你帶來什麼了?」張玉趁著屈林苑不在,湊過頭去同袁飛飛說話。
袁飛飛看他一眼,道:「小東西。」
張玉笑道:「小是有多小,給我瞧瞧?」
袁飛飛「嘿嘿」兩聲,道:「怎麼?上次被罰背了那麼久的書,一點記性都沒有。」
張玉想起之前被屈林苑抓住的事,還有些后怕,梗了梗脖子道:「現下先生又沒在,怕什麼?」而後他想起什麼,又道,「對了,上次那個小物件我還沒瞧見呢!你都沒再拿來。」
袁飛飛摳摳頭皮。
張玉不滿道:「袁飛,你真小氣。」
「呔!」袁飛飛回頭瞪他一眼,「誰小氣?」
張玉無畏道:「不小氣怎麼不拿來給大夥瞧?有好東西都藏著,沒意思。」
袁飛飛哼笑兩聲,沖張玉伸出一根手指,彎了彎。
張玉:「你逗狗呢?」
袁飛飛:「來不來?不來就不給你看了。」
張玉探了個頭,「看什麼?」
袁飛飛從桌案下拿出一個小包裹,攤開放在桌面上。
張玉湊過去。「呀?」他一下子就看見灰布里包著的鐵鑄小人,他還未見過這些東西,一時新奇,叫出聲來。
周圍的學童們聽見了,紛紛圍了過來。
「這是什麼?」
「哇,雕得好細,這是從哪兒買的?」
「這是熊嗎?真像。」
「……」
大夥你擠一下我擠一下,袁飛飛的小腦袋跟下鍋的湯圓一樣,被撞來撞去。
裴芸坐在前面,手指緊緊地握著書簡,聚精會神地聽著後面的聲音。
袁飛飛一聲大吼,「都讓開!」
一堆人嘩啦啦地讓了個圈出來。袁飛飛三兩下把別人手裡的鐵具都搶了回來。
「袁飛,給我們看看嘛,反正都是要壓上的。」
袁飛飛蹺著小腿,道:「那就憑本事扔,扔到就給你。」
「好啊。」
眾人嘻嘻哈哈,閑聊了一會兒,便都散開了。
只有裴芸還像一塊石頭一樣,硬邦邦地坐在蒲墊上。他們說的是什麼?裴芸剛剛聽見了清脆的聲音,那不是玉石。
裴芸坐立不安地一直等到了下堂后,大家都往後院沖,他不敢跟得太緊,只能等所有人都走後才起身。
誰知剛剛打算出去的時候,身後傳來一道聲音,「裴兒。」
裴芸一驚,下意識回過頭,只見屈林苑從內堂里走出來。
裴芸恭敬作揖,道:「先生。」
屈林苑回到正堂的書桌上,取了方才沒有喝完的半壺茶,半開玩笑道:「這是在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裴芸悶著頭,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屈林苑本是逗他,現下卻也看出些不對勁來,他走過去,拍拍裴芸的肩膀,「有什麼事不能同先生講?」
裴芸秀氣的眉毛緊緊皺在一起,臉憋得通紅。
屈林苑笑了,道:「莫不是因為那個厲害丫頭?」
裴芸想不到他一下子就猜中了,渾身猛地一顫。
屈林苑故作失望地搖了搖頭,長嘆一聲道:「唉……裴兒啊裴兒,你可真是傷了我的心。」
裴芸抬眼,「先生……」
屈林苑喝了一口茶,接著道:「從前你多懂事,凡事都為先生考慮,現在可倒好,事事都瞞著我。」
裴芸漲紅了臉,「學生知錯。」
屈林苑走過去,摸了摸裴芸的頭,「來,咱們一起去瞧瞧。」
另一邊,後院正玩得如火如荼。
「讓開讓開,輪我了!」
「你又砸不中,占著位置做什麼?」
「你怎知我砸不中……」
「……」
袁飛飛坐在後面,靠在落滿塵土的庭廊木欄上,全無興緻地看著前面玩得熱鬧的人群。
張玉湊到她身邊,道:「袁飛,你怎的也不過去?」
袁飛飛手裡拿著一根枯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揪著樹葉。
「我過去做什麼,你們砸你們的好了。」
張玉眨眨眼,道:「你不高興了?」
袁飛飛瞥他一眼,「我為何不高興?」
張玉猶豫了一下道:「我也不知,便是感覺你不高興了。」
袁飛飛隔著老遠蹬了他一腳,道:「去去,亂感覺些什麼,你再不去等下東西都被搶光了。」
張玉果真放心不下那些新奇的小玩意,扔下袁飛飛跑了回去。
「嘁。」袁飛飛不屑地冷笑一聲,餘光看見放在一邊的小包裹,裡面靜靜地躺著今日壓下的四個鐵具,袁飛飛把目光轉開,不去看它們。
「啪!」一道清脆的聲音,袁飛飛赫然抬頭。
「哇哇,砸到了砸到了!小狼是我的,是我的了!」一個學童興奮地叫出來。
袁飛飛將手裡的樹枝丟到地上,一腳踩斷,然後起身把包裹里的小鐵狼拿出來,準備交給那個學童。
「喲,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毫無預兆地,一道聲音傳了過來。
聲音是溫和的,甚至可以說是柔如清水,暖如春風。可這聲音一旦落入學童們的耳朵里,就成了催命鑼一樣。大夥頓住一瞬,而後馬上把袖子都放下來,手裡的石頭扔到一旁,恭敬地站直。
「先……先生!」
只有一旁不明所以的袁飛飛,瞅瞅這個,又瞄瞄那個,最後把小鐵狼又放回包裹里。
屈林苑手裡還捧著茶盞,白花花的熱氣在清涼的天氣里緩緩升起。「我是好久沒來這裡了。」屈林苑往前走了走,在院子里悠閑踱步,「上次來的時候,這裡,」他伸手指著院子中的一塊地方,道,「這裡還有一個小亭子,我記得旁邊還有幾棵桃樹。」屈林苑抬腳在地上蹭了蹭,搖頭道,「可惜現下連樹根都不見了。」
眾學童低著頭聽屈林苑回憶往事,心裡都沒什麼底。他們在後院玩的時候,屈林苑從來不會來,今日也不知是……
他們還在想的時候,有個人忽然看見了後院門口的一抹小小身影。
裴芸?
眾人私下裡互相看了看,都是一臉厭惡。
果然是他吧,偷偷告狀的小人。
裴芸沒有注意到別人的目光,他一直小心地朝袁飛飛那邊看。在她身旁不遠的地方,那個小包裹,他也瞧見了。那不是他送她的東西。
裴芸很想上前問她,那日明明已經說好,為何今天又反悔了。她是不是想把東西還給他……一想到這,裴芸心裡有些難過。
那邊屈林苑悲春傷秋地感嘆了半天,終於停了下來。
他轉過頭,對眾人道:「大冷天,你們怎麼還在這裡站著。」
學童們好不容易等到他發話,撿了台階馬上跑了。
「先生,我們這就走,這就走了。」
一點懲罰也沒,大夥放下了心,只是那個剛剛砸中小狼的學童,在路過裴芸的時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裴芸也看見了,不過他一直注意著院中的小姑娘,並沒有在意。
人都走光后,屈林苑來到袁飛飛面前。
袁飛飛正在將所有物件都包好,想到不用送東西出去,她心裡還有些舒暢。見屈林苑來了,咧嘴沖他一笑,道:「先生!」
屈林苑乾笑兩聲,道:「呵,你還是別這樣叫我。」
袁飛飛本也不愛這麼叫,無所謂道:「行。」
屈林苑用下巴指了指那個小包裹,道:「這是什麼?」
袁飛飛搖搖頭,「沒啥。」邊說邊把包裹往自己懷裡塞,再一轉頭,就看見屈林苑抻著脖子,使勁往這邊看。
袁飛飛:「……」
「你要幹什麼?」袁飛飛皺眉道。
屈林苑:「給我也瞅瞅?」
袁飛飛:「有什麼可看的!」
屈林苑不罷休道:「我幫你解圍,你連這點要求都不肯答應我?」
「……」袁飛飛狐疑地看著他。
屈林苑輕鬆一笑道:「你還真以為我不清楚你們這些娃娃的把戲?」
袁飛飛「嗤」了一聲,不情不願地把包裹遞給他。
屈林苑三下五除二地拆開,拿起那隻小鐵狼,看來看去。
袁飛飛眉頭輕凝,看著屈林苑,總覺得他的神情有些奇怪。
他看著那隻小狼,目光與之前玩笑的神情完全不同,就像……就像透過鐵狼,看到了很遠的地方。
風裡夾帶著襲人的冷氣,又夾雜著說不出的悠遠。
半晌,屈林苑緩道:「鐵具本就不易制模,這東西又如此小巧,做成這個樣子,確是顯出幾分手藝來。」
袁飛飛哼笑一聲,沒說話。
屈林苑翻手把小鐵狼揣進自己懷裡。
「你幹什麼!?」
屈林苑:「這個我要了。」
「我呸!」袁飛飛一下子就撲了上去,拉住屈林苑的袖子,使勁地扯。
「給我!」
屈林苑被拉得東倒西歪,卻還一直捂著懷裡的東西,「下去下去,成何體統!」
袁飛飛張嘴就要咬。
屈林苑厲聲道:「你是給我這個還是全都給我?」
袁飛飛:「我哪個都不給!」
屈林苑好聲道:「剛剛若不是我攔著,你這狼早被人砸了去,反正已經不是你的了,給我又如何?」
袁飛飛久拉不下,眼神變得有些陰毒,她退後兩步,緩道:「能砸走是他們的本事,我認。但你——」她盯著比她高出半個身子的屈林苑,目光毫不退縮,「你,我不認。」
北風呼嘯,袁飛飛一眨不眨地盯著屈林苑,晶亮的眼睛中隱約透著殷紅的血絲。
屈林苑皺起眉頭,「你膽子確也不小,竟然這樣瞧著我。」
袁飛飛伸出手,低聲道:「還我。」
屈林苑看著面前小小的人,感覺就像是懷裡的狼崽化人了一般,他淡笑一聲,道:「我若不還,你可是要上前來咬我?」
袁飛飛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也沒說話。她的神情說不出是氣憤還是歡愉,只有那隻伸出的手,一直未動過,「還我。」
「呵。」屈林苑輕呵一聲,晃晃脖子,本想再說幾句,就在這時,院中起了一陣風。
風吹落了一片久居房檐之上的殘葉,枯黃破敗的葉子自袁飛飛面前盤旋而下,葉子後面的雙眼明亮又堅定。這一幕落在屈林苑眼中,恍然成了另一幅光景——
當時他年歲還小,卻清晰地記得那也是一個冬日的夜晚……燈火通明的屈家大院里,武師手持長刀,架在那個少年的脖子上。少年赤腳站在冰冷的石板路上,他穿得很少,每一次吐息都呼出淡淡的白霧,落在長刀的刀刃上,一下又一下。
所有的人都看著他,屈林苑也是。
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得屈林苑渾身都開始發抖,他緊緊地攥著身旁叔父的衣角。
而後,就是那個時候,院子里颳起了一陣寒風,吹落了數片殘葉,其中的一片在少年面前落下,就在那一瞬,少年終於緩緩開口,低聲說了一句:「不是。」
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時張平的眼神。
「喂,還我。」袁飛飛撇著嘴道,「你發什麼呆?快還我。」
屈林苑回過神,沖袁飛飛笑了,道:「丫頭,咱們公平些,我砸一塊石頭,砸中的話你就將這小東西給我如何?」
袁飛飛大叫道:「你作甚非要搶我的東西!」
屈林苑:「我這可不是搶,你剛剛說的,砸中你就認。」
袁飛飛泄氣地坐到地上,胡亂擺手道:「去吧去吧,你砸吧!」
屈林苑道了聲「好」,然後隨手從地上撿了塊石頭,又隨手一扔,石子一下在空中劃出一道線,然後不偏不斜,剛好飛過了牆。
袁飛飛:「……」
屈林苑:「……」
「哈哈哈!」袁飛飛只呆住一瞬,馬上笑了出來,「扔得好扔得好!」她從地上一躍而起,撲倒屈林苑的懷裡,樂得合不攏嘴,「快還我,哈哈,快還我!」
屈林苑一轉頭,看見不遠處的裴芸一臉複雜地看著這邊,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把小狼遞給袁飛飛。
袁飛飛迅速把包裹收拾好,然後大步往外走,「先生告辭!」她走到門口,看見裴芸,隨口道,「你怎麼還在這裡?」
裴芸張了張嘴,不知如何開口。
袁飛飛與他擦肩而過,「我走了。」
裴芸一下子拉住她,袁飛飛疑惑地轉頭。
「怎麼了?」
裴芸欲言又止,眼神四處游移。袁飛飛甩開他的手,「讓開。」
裴芸臉上一白,忽然道:「你不講信用!」
袁飛飛瞪眼,「什麼?」
裴芸鼓起勇氣,「玉呢?為何不壓玉,你說話不算話,我們明明說好……」
袁飛飛想起那盒白玉,瞬間心虛,底氣也有些不足,「什……什麼說好,我同你說好什麼了?東西給我就是我的了,你管什麼閑事?」
她說的自也沒錯,可裴芸總覺得莫名憋屈。
袁飛飛抽了個空子趕忙往外跑,邊跑邊道:「我告訴你,你別想要回去!」
裴芸沒想到她跑得那麼快,連忙去追她,「你別跑……」
身後,被獨獨留在院中的屈林苑,看著兩個漸漸消失的身影,長長一嘆。他又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朝牆上的布扔過去……結果又偏了。「竟這麼難扔,我瞧那些娃娃扔得很輕鬆啊。」
他挽起袖子,一連投了四五下,沒一下打中,最後他嘆了口氣道:「老了唷……」然後拾起茶盞,悠閑地往回走。
另一邊,袁飛飛和裴芸一前一後跑出書院,裴芸的小廝跟在後面,「嘿喲嘿喲」地喘著氣,「公子,公子!咱別追了吧,小的要不行了。」
裴芸扭頭道:「小六,你先回吧。」
「哎喲!小的哪敢呀。」小六是裴家專門給裴芸尋的小廝,年歲不大,此時手裡還提著金樓里幾個花娘要他捎帶的布料,走著都費勁了,別說跟著裴芸跑。他愁眉苦臉地嘀咕著:「今日若是輪到楊大哥就好了……」
金樓來接裴芸的人有兩個,一日一換,除了小廝小六以外,還有一個裴芸的侍衛楊立。
小六緊跟了一會兒,還是沒有跟住,終於在一個街角同裴芸完全走散了。他把手裡的布拄在地上,哼哧哼哧地喘氣。「小……小祖宗啊……」他擦了擦臉上的汗,偶然間看見昏暗的角落裡,有個小小的人影在盯著他看。
他仔細一瞄,是一個小乞丐。
小六跟丟了裴芸,心裡煩得不行,朝那小乞丐啐了一口,狠道:「狗雜你盯著你爺爺做啥?滾開!」
那小乞丐也沒說什麼,轉過身,沒入黑暗裡。
而那邊,主僕同心,不只小六跟丟了裴芸,裴芸也跟丟了袁飛飛。
裴芸極少這樣跑,胸口跑得生疼,他拍了拍胸口,為自己順一順氣,而後靠在一面牆上休息。牆涼得很,他靠得很不舒服,便直起身,蹲在一邊。
夕陽落下,天已經黑了下來。裴芸蹲在街角,身上難過,心裡也難過,月光一照,他低聲地哭了。眼淚落下的時候,他忽然想起袁飛飛經常笑他哭包子,便想忍住,可越是想忍就越是哭得厲害,最後他咬著袖口,眼淚流得滿臉都是。
「唷,是這個小哥吧?」
身後忽然傳來聲音,裴芸嚇了一跳,轉過頭,看見三個人站在他身後。他們穿著市井粗衣,都用黑布半蒙著臉。
裴芸顫抖地站起身,「你……你們是什麼人?」
打頭的一個人道:「你別管小的們是什麼人,你只要知道咱們是給你點教訓的。」
裴芸往後退了幾步,奈何他已經站在了角落,根本沒有再退的地方。
打頭的人還想再說什麼,後面一個人拉了拉他,搖頭,那人作罷,道:「小子,以後莫要做些惹人厭的事。」他說了一句,而後一步上前,抬手猛地一揮。
裴芸沒處躲,被硬生生地扇了一巴掌。
「啊……」他捂著臉,覺得頭暈目眩,坐了個屁墩兒,倒在地上。
那人上前,又踩了他一腳。
裴芸縮成一團,毫無還手之力,只能小聲不停道:「住手!你們住手!」
後面的人也不言語,上前一人一腳。
「你們為何要打我!」
聽了裴芸的話,那三人沒有答他,都冷冷地哼笑一聲。其中一人慢慢彎下腰,拎著裴芸的耳朵,小聲道:「公子爺,小的們服侍得如何?」
「喂!」
莫名的聲音傳來,那三人猛地回頭,就在那一刻,一袋子嗆人的灰粉揚過來,那三人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臉。
「咳咳!」
粉塵入了眼,燒得三個人哇哇大叫,一個人影衝進來,拿著一把尖針,猛地刺入一人的腰間!
「啊!」那人慘叫一聲,捂著腰倒在地上。
人影趁亂拉住地上的裴芸,想把他扯出來。但裴芸已經被打得發傻了,縮在地上,動都不敢動。人影急得不行,又不敢出聲,就使勁拽他。
結果一耽誤,灰塵即將散盡,剩下的兩人已經緩過神來。
他們本以為被裴家的侍衛抓住,心驚膽戰地防備起來,結果散了煙后,發現來的是個小孩子,雖然蒙著臉,那身形卻比裴芸還弱上幾分。他們放下心來,轉眼看見那個倒在地上的人,血流得滿手都是。
「賊娘!找死嗎!?」
剩下兩人怒氣攻心,上去就要抓那小孩。可這個同裴芸不同,雖然人小,但像活泥鰍一樣,油滑得很,蹦來跳去,十分難抓。他們好不容易抓到那小孩的半片衣角,那小娃也不掙脫,反而衝到那人面前,上去就是一嘴,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那人為了打人方便,將袖子挽了起來,這一下剛好咬在肉皮上,他大叫一聲,「狗崽子!鬆口!鬆口!」
那人被咬疼了,一掌揮打在小孩的肩膀上,小孩悶哼一聲,卻還是不鬆口。那人終於受不了,叫了剩下那人來,連踢帶罵,拉著小孩的頭髮往後扯,最後分開的一瞬,那人凄慘地號叫了一聲。
月色下,那小孩隔著黑布的嘴上,硬生生地咬著一塊肉,朝旁邊一吐,肉塊落地。因為是用牙咬下的,肉塊十分不平整,噁心得不得了。
「啊!啊啊!老子宰了你!」那人雙眼赤紅,從腰裡抽出一把短刀,砍向小孩。
剩下一人上前,「別衝動!主子吩咐……」
「滾!」那人顯然已經喪失了理智,一刀揮了過去。
「主子吩咐過不能弄出人命!」剩下一人大吼一聲,那把刀死死地停在小孩的脖子上。
小孩一下未動。
因為蒙住了臉,他們只能看見小孩露出來的雙眼。那雙眼睛陰毒得讓人膽寒。
「狗崽子……」被咬的那人額上青筋暴露,緊緊地握著短刀。
小孩突然說話了,「砍吧。」
縮在地上的裴芸在聽見這個聲音的時候,一下子僵住了。
袁飛飛。
她的聲音比眾人預想的要清脆許多,雖帶著几絲疲勞,卻隱含著一份詭秘的精神。
「你說什麼?」
袁飛飛道:「砍吧。」她甚至就著刀刃往前走了幾步,「殺了我喲。」
拿刀的那人難以置信地看著面前的人,惡狠狠道:「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袁飛飛埋下頭,額前的碎發擋住了神情,誰也看不見在那黑布下勾起的,恐懼又歡愉的嘴角,「殺了我吧……因為,今日你若殺不死我……」她抬起頭,赤紅的圓眼睛靜靜地盯著面前的人,「今日你若殺不死我,來日我必要你狗命。」
暗然的刀光映在袁飛飛的額頭上,形成一道不算明顯的印記。
場面一時僵持。
這時,一直跪在地上的裴芸不知從哪裡撿來的勇氣,突然站了起來,大叫著撲向那個拿刀的人,「你鬆手!」
「混賬!」猝不及防,那人被裴芸狠狠一撞,刀鋒偏離些許。
袁飛飛找準時機,一腳蹬在那人的身下。
那人慘叫一聲,捂住下面,跪在地上,倒地的一刻不忘反手狠揮一掌,裴芸的胳膊被扇了個正著,整個人倒向牆壁。
袁飛飛拉住裴芸的手,「快走!」
「小子想走?!」最後一人一步上前,攔在道口。
這是個三面封口的窄巷,就只有那一條路能跑到街上,現在那人往那兒一站,整個路口都被堵了起來,進出不能。
袁飛飛瞄了一眼旁邊的高牆。
從前跟馬半仙在一起的時候,別的不說,爬樹翻牆的功夫是練得極好的,這面牆不到一丈高,翻起來應該不難,只是……她又轉頭看了看身後的裴芸。或許是因為有特別吩咐,這些人在動手的時候盡量沒動裴芸的臉,他臉上只能隱約看見一個暗紅的巴掌印。但是,袁飛飛能看出他已經受不住了。他的手冰涼冰涼的,還在不住地顫抖。
袁飛飛皺起眉頭,廢物……扔了他得了。
她心思一轉,剛想鬆開手,目光卻掃到路口牆邊隱藏的一雙眼睛。
她瞬間醒悟,電光石火間,袁飛飛鬆開了手,裴芸猛地抬頭,見袁飛飛已經衝到那人身邊,抱住他的腰,往前使勁一撲!
那人已經有所防備,只被袁飛飛撞得晃了晃,隨即穩住身子,他拉扯住袁飛飛的頭髮,反身將她推倒在地,「一邊去!」
「唔!」袁飛飛忍住疼,倒下的時候依舊沒有鬆手,她使出渾身力氣拉住那人的腰帶,最終把他一齊帶倒在地。
「小畜生,老子把……」
聲音戛然而止。
那人僵直著身子,在袁飛飛上方晃了晃,而後當頭流下一串血珠,倒在袁飛飛的身上。
「滾!」袁飛飛厭棄地蹬開他,趁著另外兩人沒起來的工夫,拉著裴芸就往外跑,剩下一人緊緊跟在他們身後。
漆黑的大街上,這三人不知跑了多久,最後裴芸幾乎是掛在了袁飛飛的身上。
袁飛飛跑得最快,她帶著剩下兩人來到東街的岔道口,擠在一個收了攤的泥人鋪子後面。裴芸灰頭土臉,面無血色,若不是袁飛飛一直拉著他,怕是早就暈過去了。
袁飛飛給他按到牆邊,「自己靠著!」然後扭頭對另外一個蹲在攤位邊的人影道,「你拿什麼砸的,會不會出人命?」
那人渾身裹著破破爛爛的碎布,將頭上的步掀開,露出一張髒兮兮的臉。正是狗八。
狗八從懷裡拿出一根黑乎乎的棍子,遞給袁飛飛看。
袁飛飛拿過來一瞅。
「這上面還帶著刺呢!?你把他砸死了!」
狗八一把將棍子奪了回來,「不會死的,我沒用那麼大力。」
袁飛飛瞪著眼睛,靜了一會兒,而後無謂道:「算了,死就死好了。反正我也沒叫他們看見臉。」
狗八點點頭,剛剛他也蒙著臉。
袁飛飛過去拍拍狗八的肩膀,笑道:「喂,你來得可真及時。」
狗八甩了甩肩膀,自己到牆邊站著。
袁飛飛:「你是怎麼找來的?」
狗八抬了抬下巴,指著一旁的裴芸道:「他追你的時候那三個人就跟著了,我認識其中一個。」
袁飛飛:「哪個?」
狗八:「被你扎了的,他是病癩子的手下,我以前見過他。」
袁飛飛扭過頭,眯著眼睛看著裴芸,「你怎麼會惹到這些人?」
裴芸捂著手腕,悶頭道:「我沒招惹過他們……」
袁飛飛瞪他,「騙誰呢!?」
裴芸的頭壓得很低很低,前額的頭髮散落下來,遮擋在眼睛前。他低聲道:「反正我說什麼你也不信……」
「你……」
「他可能真的沒招惹。」狗八在一旁道,「病癩子的那個手下平日都在北街。前不久他開罪了平家的少爺,身家讓人褪了個乾淨,正缺銀子。」他看向裴芸,又道,「剩下那兩個我不認得,可能是被找去當幫手的。」
「是這樣?」袁飛飛摸了摸下巴,道,「那就是你得罪別的人了。」她看著縮成一團的裴芸,因為剛剛在地上滾了那麼久,那月白的小棉襖已經沾滿了灰,清秀的小臉也被折騰得不成樣子。袁飛飛嘆了口氣,道:「得了得了,先不管了,把你送回去吧。」
她上前,扶著裴芸站起來。
裴芸的腿顫顫巍巍的。
狗八把帽布重新蓋在頭上,對袁飛飛道:「我走了。」
袁飛飛「嗯」了一聲,狗八好似還想說點什麼。袁飛飛轉過頭,清亮的雙眼直直看向他,「喂,過幾日我會再找你的,你可別沒影了。」
狗八:「哦。」
月色當空,袁飛飛架著裴芸一步一頓地在街上走。
「我說哭包子,咱們快點行不行,你知道現下什麼時辰了?」
袁飛飛發瘋的時候是事不記,現在緩過神來才想起已經月上中天了,自己還沒著家,等會兒回去少不了要同張平找借口。
「煩哪。」袁飛飛皺著眉頭。
她沒注意到,裴芸在她自顧自地講話時,身子越來越僵硬,頭也越來越低。
又走了一會兒,他們終於和裴家的小廝碰頭了。
那小廝也是在街上亂找,起初還沒認出裴芸來,還是袁飛飛叫住了他。等他看見裴芸的時候,瞬間駭得手裡的布料包裹全都掉在了地上。
「少……少爺?」小六臉色慘白,衝上前扶住裴芸,「少爺你這是怎麼了啊!你別嚇唬小的啊!」
袁飛飛怒道:「你別再搖了!想他死嗎!?」
小六認得袁飛飛,裴芸平日里不常與外人來往,可偏偏對這個小孩黏得緊。他看向袁飛飛道:「袁公子,我家少爺可是碰見歹人了?」
袁飛飛簡單將事情說過一遍,然後把裴芸架到小六身上,道:「你回去叫他好好想一想,到底得罪誰了。」說完,她轉身離開。
小六看著虛弱的裴芸,心疼得差點掉了眼淚。他一邊走一邊安慰裴芸道:「少爺莫怕,老爺會為你做主的,咱們不會放過他們,不會放過他們的……」
裴芸低著頭,朦朧地看著漆黑的地面。
他聽見袁飛飛的腳步聲越來越遠,到了聽不見的時候,那一直忍到現在的眼淚,終於無聲地流了出來。
另一邊,袁飛飛拼了老命地往回跑。她一邊跑一邊思索著等下要找個什麼理由。
袁飛飛一口氣跑回巷口,裡面安安靜靜,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踮起腳,小心翼翼地來到門口。
門敞開著。她探了探頭,往院子里瞄了瞄。
燈火在,可沒有人。
袁飛飛滿腹疑問,走進院子里,試探地叫了叫:「老爺?」
沒人應。
袁飛飛把各個屋子都轉了一遍,卧房的桌子上有擺好的菜碟,兩碗飯,都一點沒碰,早涼透了。整個院子靜悄悄的,只有桌上的燈花不時噼啪地輕響幾聲。
「奇怪,跑哪兒去了?」袁飛飛坐到凳子上,一路狂奔后,她到現在還在不停地喘著粗氣。她抓起桌上的茶壺,就著壺嘴喝了一口。裡面的茶水也是冰涼冰涼的,不過喝著倒也痛快。
袁飛飛坐了一會兒,胸口慢慢平復了下來。她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茶壺蓋,也試著將自己的手掌張開,蓋在茶壺上面。
張平就喜歡一手捏著茶壺喝,可她的手放上去,連半個壺都蓋不住。
咕嚕嚕……肚子叫了……
袁飛飛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餓了有一陣了。她摸了摸肚子,剛巧按到被踢過的地方,頓時齜牙咧嘴地一吸氣。
「賊娘,給我等著……」袁飛飛咬著牙,晃了晃腰。
她拾起筷子,想著剛剛發生的事,恨得牙痒痒,雖然肚子餓得很,卻也吃不下東西。
哭包子那個廢物,本來第一下就能跑掉的,真是……
袁飛飛恨透了自己沒事瞎心軟,若不是一時心軟,她也不會回頭去尋裴芸,也就沒這些煩心事。可她轉念又一想,要是她沒去的話,那裴芸被人欺負成那樣,連個還手機會都沒有,她又覺得憋屈。
袁飛飛腦海中亂七八糟,衡量著這頓架打得到底虧不虧本,最後也想不出個結果,忍不住大吼一聲:「真是……」
「砰!」
沒等袁飛飛紓解完,身後猛地一聲巨響,袁飛飛嚇得筷子都飛了出去。她猛地扭過頭,看見屋門被推開,張平帶著一身寒氣,僵直地站在黑夜裡。
張平的臉本就輪廓分明,平日里慈眉善目時倒沒什麼,現下他臉色鐵青,英眉擰起,整張臉瞧著說不出的凌厲,看得袁飛飛牙根子直打戰。
「老……老爺……」
張平直直地看著她。
袁飛飛之前想了無數理由,可看著現在的張平,半句話都吐不出來。
張平依舊穿著薄衣,微微喘著氣,胸口一上一下。
他向前走了一步,袁飛飛身子比腦子反應更快一步,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老爺我錯啦!我以後再也不貪玩了!」她這一跪,剛好跪在了張平腳邊,袁飛飛抱著張平的腿,哭喪著臉叫道,「老爺,你饒了我這次吧。」
之前有過幾次。她回來得有些晚,張平沖她不停地比畫手勢,她不耐煩的時候就用這招,一跪張平就把她抱起來,然後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不過,這次顯然沒有那麼簡單。
張平把她從地上拎起來,單手指向床。
袁飛飛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老爺……你讓我睡覺?」
張平臉上依舊含著怒氣,沉默地維持一個姿勢。袁飛飛不敢看他的眼睛,乖乖跑到床上去躺著。
好好,我懂。袁飛飛心道,不就是不讓吃飯嗎?實話說她對這個懲罰還是挺滿意的,剛剛張平的模樣那麼嚇人,她還以為他要打她呢。
袁飛飛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可閉上了眼睛,她卻不能很快入睡。
她身上有些疼。
而且,隨著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的肚子越來越餓,她都不能平躺著,要不總覺得喘氣時肚子都會縮到背上。
張平把她弄到床上后,自己沒多久也躺了上來。
袁飛飛一動不敢動,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袁飛飛聽見張平在身邊氣息平和了,也不怎麼動了,她小聲道:「老爺……」
沒動靜。
袁飛飛小心爬起身,她的眼睛早就適應了黑暗,瞄著張平睡熟的輪廓,又叫了聲:「老爺……你睡了沒……」
張平還是沒動靜。
袁飛飛放心了。她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越過張平,跳到地上,因為怕出聲,她連鞋子也沒穿,就光著腳摸到門邊,然後推一點扭頭看一下,推一點看一下,一直到門縫能把自己擠出去了才停下。
她本來不想關門,省得回來的時候還得再開,可她又怕張平在屋裡睡著吹了冷風,就又把門關上了。
黑燈瞎火的,袁飛飛跑到伙房,把晚上剩的菜翻了出來。冰冰涼涼的幾碟菜,袁飛飛舔了一口,正好舔到冰碴子,給舌頭扎了一下。
「哎喲……」她咬咬嘴唇,「怎麼都快凍上了……」
那也得吃,袁飛飛現在餓得眼睛都泛花了,她嘆了口氣,也不拿筷子了,準備直接抓著吃。
可她剛一探手,身後已經伸出一隻手,將菜碟拿起來了。
袁飛飛一驚,轉過頭。
張平穿著裡衣,胸懷還敞開著,站在她後面,靜靜地看著她。
袁飛飛膝蓋一軟,馬上又要跪下。
張平手臂一撈,將她抱了起來。
「老爺……」
張平微一垂眼,看見袁飛飛光著的腳丫,把她往上抬了抬,手掌包住她的腳底。
袁飛飛低聲道:「老爺,對不住……我太餓了……」
張平輕「嗯」了一聲,一手將袁飛飛托著,一手將菜碟放到一旁,彎下腰,單手點著了火,將鍋放到灶台上。
袁飛飛抱著張平的脖子,下巴墊在他的肩膀上。
沒一會兒,張平就將飯菜都熱了一遍。
袁飛飛小聲道:「老爺……讓我吃嗎?」
張平轉過眼,看著她。
火光下,張平凹深的眼窩裡映著淡淡的橘色,他的眉眼算是平凡,可偏偏有著清晰分明的臉龐,高高的鼻峰在火光下一照,說不出的挺拔。
袁飛飛的腳丫在張平的大手裡沒一會兒就暖和了起來,她看著張平,「嘿嘿」地笑了,「老爺你不氣啦?」
張平無奈一笑,袁飛飛看見他唇邊淡淡的紋路。
飯菜熱好后,袁飛飛被張平端在懷裡,蹲在灶台旁的小桌前吃飯。
袁飛飛夾著菜,一口一口地吃著,熱飯吃起來就是不一樣,香極了。她夾起一口菜,扭頭給張平,「老爺,你也吃!」
張平淡淡瞄了一眼。
袁飛飛道:「我都看著了,你晚上也沒吃東西。」
張平笑了笑,就著她的筷子,一口咬了下去。
這一桌子菜,袁飛飛自己吃點,給張平喂點,沒一會兒就吃了個乾淨。
四更天過去,袁飛飛撐得不行,張平抱著她回到屋子,一同歇息。
睡前,張平將袁飛飛轉過來,仔細地同自己四目相對。
袁飛飛看著那雙平和的眼,輕輕點頭道:「以後再也不會了……」
張平這才拍了拍她,給她蓋好被子,睡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