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絕秦書(6)
周立德想笑,他爹這是對牛彈琴,他這麼費勁幹嗎?
周克文說,這個莊子是古代的一個人名,不是哪個村莊。他寫了一本書,這書就叫《莊子》,書里寫了一個人,名字叫跖,他率領一幫人打家劫舍,別人也叫他盜跖。
甭急,剛才挨耳光的土匪說,這個刀子的故事你講過了。他把盜跖聽成了刀子,周克文想糾正他,攔不住他嘴快,土匪繼續說,故事裡說好土匪要一眼能看出屋裡藏了多少財寶,要帶頭衝鋒,最後撤退,搶來的東西要公平分配。他這麼說的時候眼睛一直瞄著禿斑,意思當然是暗示禿斑不是好土匪。
禿斑說,我咋沒聽過呢?
上次你沒來嘛。
吧唧,禿斑氣得又扇了他一嘴巴子,罵道,就你這個豬多嘴。
周立德明白了,這夥人就是前年搶劫他家的那幫土匪,那次他爹也給土匪講過故事,只不過那次不是拿錢買時間,而是拿飯換的。那次也是八個人,他們搶完人後直呼餓死了,周克文趕緊吩咐家人擀麵烙饃,在土匪吃飯的空隙里,周克文給他們講了盜跖的故事。周立德就覺得這些人有點眼熟呢,雖然他們臉上抹了油彩,可聲音是變不了的。
周克文說,那好,咱另講一個《虯髯客傳》。
剛挨了揍的那個土匪笑著問道,為啥要把染黑?女人喜愛黑嗎?所有的土匪都哈哈大笑。
周克文沒有理他,繼續講,髯是鬍子,虯是蜷曲,虯髯客就是說這個人是絡腮鬍子。周克文把虯髯客、李靖、紅拂女、李世民的故事講得活靈活現,驚心動魄,幾個土匪都聽瓜了。他們痴獃呆地望著周克文,周克文都講完了他們還回不過神來。
沒有了?禿斑問。
沒有了。周克文說。
再講點嘛,秀才叔。禿斑眼巴巴的,他把後面還要搶人的事都忘了。那個多嘴的土匪本來想提醒禿斑,可這次他不敢了,把冒出喉嚨的話和著一口濃痰咽回肚子里。
那我就再講點,周克文說,虯髯客是啥人?是盜,這個盜不是盜竊的盜,是強盜的盜。說白了,周克文頓了一下,看著土匪說,就是土匪!
土匪一個激靈,周克文不管他們,接著說,可他不是一般的土匪,是了不得的土匪。他搶了那麼多財寶,不是自己海吃山喝糟蹋掉,而是送給李靖,讓他輔佐李世民打天下,這是大土匪,是真土匪,這種土匪叫英雄豪傑!英雄豪傑不幹偷雞摸狗的下作事,不做欺男霸女的喪德事,要干就干治國安邦的大事。這個故事一輩一輩傳下來,就是要讓後來的土匪跟虯髯客學呢。
周克文講完了。土匪們都不吭聲,他們安靜地坐了一陣子,然後悄沒聲息站起來背上褡褳。臨走時,禿斑把那八塊銀圓擱在了桌子上。
哎,那裡邊還有我的呢。前面挨打的那個土匪說,我十年都沒有見過銀圓了。
啪!禿斑又給了他一個嘴巴子,這次扇出血來了。
土匪走了。
周梁氏趕緊把大門關上,在插上門閂的同時,她雙腿一軟,順著門扇溜在了地上。娘哎,老天爺啊,嚇死人了!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有我呢,怕啥!周克文說。
哼,有你呢?周梁氏撇撇嘴說,你就知道拿煙膏孝敬土匪。
非得已,能屈能直,這是大丈夫的處世之道,你不知道嗎?周克文說。
我不知道。周梁氏氣哼哼地說,還大丈夫呢,我只知道一年的收成讓狼叼去了。
婦人之見!周克文說,不知道就聽我給你講一段古。
你不怕把舌頭磨爛了?就知道顯擺學問,我不聽。周梁氏說。
你要聽,從小不識字你就麻糜不分。周克文有點生氣了,他看見周立德從地上扶他媽,也招呼兒子,你也跟著聽。他知道兒子對他也有氣,只是不敢說出來。
周梁氏和周立德只得耐著性子,坐在土匪剛坐過的板凳上,聽周克文上課。
周克文拈住鬍鬚,搖頭晃腦地吟了一詩,詩曰:百畝新池傍郭斜,居人行樂路人誇。自官長如靈運,能使江山似永嘉。縱飲坐中遺白帢,幽尋盡處見桃花。不堪山鳥號歸去,長遣王孫苦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