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放妻書
二月春寒,檐上雪未消。
落華閣,一陣凜風穿堂,葉淺夕的病體更覺森寒,不禁攏了被子,緊嗽不止。
男子移步至內舍,滿屋的藥味令他止步不前,望向面前早已熄滅的炭盆,劍眉微促。
目光移至榻上,美人面色蒼白,憔悴垂死的模樣不由得令他心堵。
「淺夕,前日差人來問我迎娶郡主之事,你未有答覆,若是你覺得委屈,我便擬份放妻書,讓你離開。」
葉淺夕知曉他的到來,還是堅持坐起身。
她久病不愈,氣若遊絲,「夫君,新婚燕爾,你便出征,你我兩年未見,新婦便成了舊人,將軍以為,我苦守寒門,日夜盼你,就是為了那一紙休書?」
言畢她又輕咳幾聲。
他大戰歸來,得聖上賞識,可整整三日,從未來看過她,對她的病更是隻字不提,如今一開口便是無盡的寒涼。
葉淺夕眸波輕轉,貌似看向眼前人,恍然間瞥向他身後那隱約可見的喜字,早已褪去鮮艷的紅色,如今看來更顯礙眼。
顧言知自知有愧,語氣緩和了些,「淺夕,是你執意不肯,我才念及舊情,許你一封放妻書,何況,與你說了很多遍,放妻書與休書大相徑庭…」
葉淺夕輕嗤,放妻書不過是文人為了自己薄情,尋得一個借口而已。
說出來是好聽些,還不過是休書。
顧言知睨了一眼面前這位容顏雖稱得上貌美,實則胸無點墨的粗俗女子,眸中儘是不屑。
他本不想在她面前提及心愛的女子,污了她的名聲。
「何況,我從未動過休妻的心思,待我與七七成婚後,你繼續留在這裡。我會稟報母親,憐你體弱,想必她會答應讓你留下。」
葉淺夕的冷眸再次看向他,留在這?他莫不是忘了,這是誰的宅子。
見她不語,他又開始安排起來,「你總把女訓掛在嘴邊,即便你離去想必你也不願再嫁,這樣吧,待七七入門後由她定奪你的去處。」
「我的歸處自由我定,顧言知,你可是忘了,你的軍功從何而來?你的武藝師從何處?」
顧言知臉色驟變,深邃的眼眸化為寒霜,連那最後一絲憐憫也無了,正欲開口反駁。
葉淺夕深吸一口氣搶先一步質問他,「我父親回鄉途中你因無銀錢歸家,餓暈在路邊,他憐你是進京趕考的學子,雖未中舉仍對你以禮相待,
見你屢次落榜,鬱郁不得志,將畢生所學傾囊相授,不惜將軍功讓與你這才得成大業,是你在授封官職時,跪在門前祈求父親整整三日,將我嫁與你。」
她微微調息,才又開口,「他才為國捐軀不過半年,你便停妻再娶,且不說罔顧律法,你這樣對得起你的授業恩師,對得起你岳父的苦心栽培?」
提起岳父顧言知的臉色鐵青,那曾握刀的手緊緊捏住,生怕壓不住怒火,「那是過去的事,你又何必再提,既然你本就看不起我這寒微之身,何必嫁與我?」
葉淺夕看著他眼中升起的殺意,心如寒霜,未曾想到,他竟這般無恥。
見她不語,他的底氣更足,「岳父無心功名,這是你情我願的事,我念你是女子,又無人可以依靠,這才留你在府中,否則早已一紙休書讓你歸家。」
他冷哼一聲繼續道:「岳父雖不在人世,我可以將你認作義妹,依然可享將軍府的榮華富貴。」
「你何苦要將話說得如此難聽,不管你是否同意,我都不會將我的救命恩人當做妾室入門,她若進門必是八抬大轎的正妻。」
葉淺夕美眸輕挑,略有疑惑,「恩人?」
「這件事本不想與你再爭論,半年前,我遭遇埋伏,身中毒箭,是她救了我。」
憶起當日場景,他的眼中儘是溫柔崇敬,「她身騎白馬,一襲白衣踏著晨霧,翩翩而入,宛若仙子。」
看他滿目柔情的模樣,葉淺夕便知那女子在他心中的地位可想一般。
不甘道:「原來是這等淵源,若是她攜恩相嫁,你有苦衷我可親自與她遊說,要錢銀盡可給去,或願留府中我自會將她當做我的親妹。」
「是我求娶於她,你莫要小人之心,真是冰炭不可……」他知葉淺夕目不識丁,咬文嚼字的話語,她不懂。
葉淺夕將眼底的意味深藏,「你怎麼就確定是她救了你?」
「那日她雖以幕離遮身,但我醒來確是在她獨自在我身邊,而且…」
他的耳垂微微發熱,有些扭捏,「我中了毒,她為了救我犧牲自己的清白,我怎可不對她負責。」
顧言知回憶起那日,神智有些不清,醒來后傷口被包紮得十分凌亂,似是有些生疏。
但除她之外還能有何人。
葉淺夕啞然,學醫數十載,從未聽說有哪方秘術,是以犧牲女子清白之身救人性命的,「所以你是喜歡她的人還是她的身?」
顧言知薄怒,「住口,也只有你這等粗俗女子才會毫無廉恥,你我雖成婚,我與你並無夫妻之實,你還是清白之身。
將來你若尋得意中人,我便予你一封休書,你也可從將軍府風光出嫁。你留在府中,也只能分宅而居,不會影響我與她的情誼,只是她過門后,我不能再來見你。」
顧言知看著面前這位,面色蒼白無血色的髮妻,想起母親所言,她時日無多,心中閃過一絲悲戚。
聽他所言,不會休妻也不會見她,待她有了意中人,那時便是她對不起他,他便可無愧。
葉淺夕將怒意壓下,有些慶幸,還好當日的合巹酒她吃醉了,否則必然失身與這等卑劣無恥之徒,「如此說來,兩位母親,可是都同意?」
顧言知心下有些得意,「七七滿腹才華,略懂醫理,為母親送去不少貴重之物,日後你也不必每日起早為她們準備膳食。」
他的語氣變得柔和,「她是宜王的嫡女,身份高貴,自是會將府內打理有序。」
「她自幼便有女教熏陶與你不同,文韜武略,胸懷大志,體恤百姓,心懷悲憫,若非為女子,必有一番大為,這等貴人兩位母親自是十分滿意。」
他的髮妻與他有恩,但畢竟是普通官家女子,於他的仕途毫無作用。
郡主生的貌美,養尊處優,身份高貴,他出身寒微,此生能有這樣一位夫人死而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