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她的機會
九暑之節,上京一夜急雨,膏澤豐物,仿若重生。
死寂的暗牢中,蟲鼠跳躥,靈巧地躲開地面浸下的水灘,小心地行在狹小的廊道,深怕被暴戾的囚犯們抓去折磨。
暗牢深處悶熱且潮濕,唯壁上油燈活躍跳動,將桌椅的殘影拉長。
監室里林氏怡然地盯著那角落裡被眾人折磨得遍體鱗傷的蕭綰柔。
打著顧言知二嬸的名義,她在這裡獨大,那馮永生為討好顧言知對她才是別有照拂。
顧言知故意將蕭綰柔丟在這裡,丟到她身邊,怎麼也不能輕易咽下這口氣。
初來時,蕭綰柔與那狗官合謀,威逼屈打,受人欺辱,日盼夜盼,等來的卻是顧老秀才的一封絕情休書……
這一切都拜蕭綰柔所賜,想到這裡,她又拖著疲累的身子上前狠狠地踢了她幾腳。
若說她是為何疲憊,只因一把老骨頭,過慣了好日子,來此不是被打就是被打,如今反過來倒有些力不從心。
蕭綰柔再次被痛醒,不用睜眼也知道是誰在打她。
銀鈴般的嗓音被乾涸沙啞所替,她閉著眼吐出一口濁氣:「林氏,你這個賤……」
話未說完,換來的又是當腹一腳,這一次是巴結林氏的一個女囚所為。
蕭綰柔五官緊皺,聲音啞在喉嚨中,吐不出話來。
「蕭綰柔,我們的大郡主,你以為你還是將軍夫人、宜王府的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呢?」
她耳中清晰地傳來眾人的冷嘲熱諷。
混亂的腦中唯有恨意疊加時才無比清晰,雙手被裹如粽,疼痛沉重依然無法還手。
整個監牢唯獨這間牢房關押的女犯,所犯罪行不等,但多多少少都與蕭綰柔有些恩怨。
說話的這人便是夏鴿的一個表親。
她怎麼也沒想到,有一日會落到她手上。
平日待人苛責,宜王為商不仁,如今報應現世。
顧言知能尋來這些人對她還真是上心。
想到那人她仍帶著笑意。
一女囚人見她又開始犯痴,不滿道:「姐妹們,我們的大郡主好了傷疤忘了疼,咱們再給她鬆鬆筋骨……」
都無需號召,便有三五個女囚一擁而來,初來時,還需要幾人大力制服,如今她連掙扎的力氣也無。
蕭綰柔只覺周身的疼痛比毒發還要疼上百倍,比起外傷,更讓其難忍的是心痛。
只能無力地伸出削去十指的雙掌來護著自己的臉,卻仍不肯屈服求饒。
她身上流著皇家之血,身份高貴,即便落入淤泥,也該有一身傲骨,寧死不能屈。
她怕死,所以不敢尋死,執著地惦念著,幻想著,等那人心中的氣消了就能來接她回去。
畢竟她是他的救命恩人。
不知何時,女囚們停下手腳,蕭綰柔艱難睜眼,原來是衙役來送餐食了。
她已經幾日沒有好好用飯,若是再搶不到吃食不等顧言知來探她,便已經餓死。
強烈的求生欲讓她一躍而起,踢倒一人,推開人群沖至最前方用手腕拖著自己的破碗第一個伸去。
沒想到從前學來防身的三腳貓功夫,竟有一日會用來與人搶那狗都不吃的飯菜。
林氏怒意頻生,本想踢打,眼尖的她望見了衙役身後的影子,便悄悄隱藏在人後。
蕭綰柔以為她們是被自己的氣勢嚇破了膽,歡喜地接下那一碗帶著餿味的糙米。
可她有飯卻沒有手來拿起,在這裡也不會有筷子。
即便如此她依舊目中晶瑩,小心將碗放在地上,那唯一的一張桌子,是林氏專用的,只是她的餐食要比旁人晚些。
蕭綰柔在眾人鄙夷的注視下,俯首趴在地上狼吞虎咽,眼淚夾雜沙礫難以下咽。
她要活著,這是唯一的信念。
「蕭綰柔,你還真是丟人。」
這熟悉的涼薄之聲,如雷乍響。
蕭綰柔卻身子僵直,直至顫抖也始終不敢抬頭。
亦捨不得將口中的餿米吐出。
顧言知捂著口鼻,吩咐人將牢門打開,將蕭綰柔涮洗乾淨帶至刑房。
林氏在後與顧言知親切招呼,他卻不理會。
方才象徵性的翻閱林氏的卷宗,裡面還有沈氏與沈熙月的證詞,知親母與之不和,甚至憎恨。
他能做的便是讓林氏減輕罪責,少受些苦來還養育之恩,其餘的再不能以權謀私。
而且,二叔已經將她休棄,再不是他顧家人了。
他最後瞧了眼林氏,囚服乾爽,身姿丰韻,看來過得還好,如此已經是對得起她了。
當年若不是她主張,自己也不會與親母分離,少年苦寒,任人魚肉,多年來未曾盡半分孝道,欲侍奉左右時,卻也只能厚葬……
他已仁至義盡。
蕭綰柔被丟入浴桶,年邁的老婆子,提起木桶冰涼侵骨,也澆不滅她滿腹希望。
換下一身臟污的囚衣,來見顧言知時已是日暮微遲。
他一身白衣,獨坐於圓桌前,瞌眸品茗,佳肴美酒,讓蕭綰柔不自覺地口中流涎,她暗嗤自己竟墮落至此,卻又忍不住咽下,「言知哥哥。」
她依舊如此稱他,聲音柔軟。
上座的顧言知卻冷目相望。
見她一臉喜色,鄙夷的冷哼一聲。
目光下移,提醒她那雙曾白糯的十指是自己親手砍下的。
誰料蕭綰柔只是將手縮回袖筒,好似並不在意。
如今自己唯一的希望就在眼前,怎麼也不能錯失。
「言知哥哥……」她欲上前。
顧言知猛地將杯中酒放於桌上,「蕭綰柔。」
那嗓音似灌滿寒霜,令她止步恐慌的望著地面,柔弱乖巧的模樣讓人憐惜。
可顧言知卻不會心生憐憫,遇見蕭綰柔后他就不再是好人,往事猶如在昨。
若非要務也不會來此見她。
強壓下心中翻湧的厭惡感,飲下幾杯酒,無神的黑眸不知望向何處,指尖有節奏地輕敲桌面,貌似何人的哀鍾。
夏蟬久鳴不止,取代了屋內的冷寂,蕭綰柔見他遲遲不出聲,慌亂的心久久不平。
如今身份翻轉,想著殊死一搏,大著膽子向前去。
想為其斟酒,可惜如此大好時機,自己卻沒了手指根本無法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