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蕭綰柔
天色朦朧,扶光半隱,烏雲滿天,是雨前之兆。
朔風一掃,滿塘荷葉搖風而行,炎節之下,難得能偷得一日閑涼。
葉淺夕的藥房便在這荷塘之上,窗外白蓮朵朵,荷香滿園,屋內帶著幽香的涼爽。
商羽默下的毒經已被她看完,如今整日在房中參研那幾本母親藥典,那裡記載的是大洲從未有過的醫療聖術。
其身旁擺放著刀、叉、針等一應器具,是她專門用來清瘡及治療外傷、縫合傷口乃至開刀所用,醫治尋常百姓用不到這些,但戰時這是少不了的。
外傷若能縫合的精密無痕才是她的追求,對於裸露在外傷口很有必要。
自從母親離世不能再見血后,她便沒有再學,如今重新撿起一切要從頭開始。
她將雞蛋小心剝殼,將內層薄膜剪開縫合用以練手。
如此反覆操練,不厭其煩。
在她舉刀的那刻起,喜愛的小蛇墨魚,便已驚嚇得不見蹤影,生怕自己被葉淺夕抓去練了手。
蒲月風風火火地跑來,險些撞翻了她的醫案。
她將堆積成小山的醫書扶了扶,穩住神才道:「小姐,蕭綰柔出現了。」
葉淺夕的手只是微微頓了頓,又開始忙碌,早就聽說顧言知將人趕出府,她並不稀奇。
見她不出聲,蒲月又提高了聲音:「小姐,蕭綰柔她來咱們和逸居了…」
以葉淺夕深厚的內力,是能聽到府外的響動的。
嘈雜的聲音並不能阻礙她的專心,她悠然道:「蒲月,無關緊要之事,不必來打擾我。」
蒲月指著外面,道:「可是蕭綰柔就賴在我們和逸居門前,不肯走。」
若是無人看著也就罷了,今日天氣溫涼,出門的百姓不少。
圍觀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蒲月試著將她驅趕,可她不是裝暈便是賣慘。
且她並未闖入和逸居,門邊的近衛也無可奈何。
那樣會影響仁和堂的病患。
想到這裡葉淺夕終於抬頭,「是么?她可有鬧事?」
「那倒是沒有。」蒲月恨不能將其一把拉去,「哎呀小姐,您快去看看吧!」
葉淺夕扯了扯嘴角,仍舊堅持將自己手中的雞蛋縫合好,一邊與之搭話,「倒是稀奇,蕭綰柔這是打的什麼鬼主意?」
見自家小姐並不打算出府去,蒲月急了,「小姐,您若是不做主,我便去找柳小姐了。」
柳清婉主持和逸居大小事務,如今病倒了,除了蒲月和沈熙月忙前忙后,大事上還是得葉淺夕來做主。
「蒲月,她身子弱,你莫要去打擾她。」
她將手中的鑷子和針放下,清理了雙手又道:「去看看。」
一出門,她見院中空無一人,看樣子都跑去門口湊熱鬧了,「熙月呢?」
蒲月搖頭,「那丫頭不知道跑哪去了。」
沈熙月從顧言知府上回來后,就將自己關在房中整整一日,現在不知去了何處。
她真想將沈熙月揪出來,一同去教訓蕭綰柔。
和逸居門前。
蕭綰柔跪坐在地上,周遭是百姓們丟的爛菜葉。
灰麻色的衣裳臟污發亮且破爛,蓬頭垢面,雙手被灰黑的紗布包纏得如杵般,凄慘無比。
周遭百姓,乃至隔壁將軍府的下人都來觀看她的慘狀。
與她做的壞事相比,百姓們唾棄的是她的父親竟想屯兵謀反。
蕭綰柔連用眼神反抗的力氣也無,她閉目任由她們肆意發泄不滿,冷嘲著這些人也曾享用過父王粥鋪的施捨,可卻落得如此下場。
和逸居的女學生們隱藏在門后,探出腦袋向外看去,小聲地議論著,見葉淺夕出來紛紛低著頭不敢再看,蒲月厲聲將好奇的她們打發回去讀書。
從前收留的小乞卻早已混的熟悉,根本不懼蒲月,更有膽子大的繼續朝蕭綰柔丟著石頭。
可她好似看不到亦聽不到旁人對她的指責議論。
就連幼童都能隨意欺負,石頭打在她的身上,早已沒了痛感。
比起葉淺夕給她下的毒來說,不過是雨點般的疼痛。
一雙眸子,柔弱無辜地盯著和逸居那三個燙金大字。
那上面隨便掉下來一塊金箔,都能讓她吃個飽飯。
可眼下她需要的不只是溫飽而已。
隨著那門中走出的一位白衣覆地,輕紗遮面的盈盈秀女,蕭綰柔的眼神逐漸聚焦。
百姓們將其奉為神明,而自己遭人唾棄,強烈的反差感讓蕭綰柔的心頭一顫。
她忍著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胡亂地將散亂的頭髮撥開一條縫隙,幾日食不果腹,茶水未飲她鼓著一絲倔強,艱難地爬上和逸居高高的階石。
這是陛下對葉淺夕厚愛,可笑的是,她的皇伯父給她的恩賜卻只有貶為庶民。
這道門檻她永遠無法越過的,但只要葉淺夕允許,她就能在此獲得庇佑。
再無人能欺。
比起去求顧言知,還是葉淺夕這裡好下手。
故而她沉溺了三日才奄奄一息地來到這裡。
「葉姑娘。」嘶啞的嗓音,低垂的頭顱預示著她的失敗與臣服。
「聽聞和逸居收容無家可歸的女子,可否請葉姑娘賞我一口飯吃。」
她高舉著自己的雙手,圍觀的人群有的心中生憐,有的指責她厚顏。
底層百姓最不缺的就是憐憫之心,她的慘狀便是武器。
「蕭綰柔,你好像找錯了地方。」葉淺夕指著不遠處顧言知的府邸,柔和又清泠的嗓音盡量表現的和諧些。
「你該去找顧言知,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會幫你的。」
蕭綰柔趴在台階上,蒼涼的冷笑著,「夫妻?他若是真的念及夫妻情分,怎會將我囚禁日夜折磨后再逐出府外,怎麼會砍掉我的雙手?」
烏髮散落在其蒼白的容顏上,看不清她此時的表情,但那恨意從喉嚨深處溢出,何其真實。
一席話,將顧言知推上了輿論之潮。
無需葉淺夕開口這對怨侶已反目成仇。
圍觀的百姓中,那將軍府的小廝,撥開人群匆匆向自家府邸跑去。
「葉姑娘,我是來向你認錯的。」
「若是有悔,何不去廟中落髮為尼?」
她不過是個沒了雙手的廢物,寺廟如何能容得下她。
長街流浪,乞丐欺辱,這些日子她像是過了幾年的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