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衣(1)
劉德玉生得乾淨體面,讀書多,說話有板眼。一件事下來,別人怎麼看都不算,大家總願意聽聽他的看法。他明知人們對他的重視,卻並不輕易表態,頗有深意地微微一笑,把一隻白手豎著搖了搖,就走過去了。他這樣的表手勢,等於已經把看法說出來了,人們相當滿足,無不在心裡帶點敬意,說,這個劉德玉。
劉德玉的婚姻生活略存遺憾。他的父親是裁縫,張桂良的父親也是裁縫,前者是師兄,後者為師弟。這兩位裁縫朋友把裁裁縫縫、拼拼接接的事干慣了,手下一打滑,順便把兒女的婚姻也拼接到了一塊兒。還有一個比拼接專橫得多的同義語,叫包辦。劉德玉對這種類似兒戲的做法頗不以為然,甚至有些反感,他說,現在都什麼時候了,還出現這等事,簡直匪夷所思。他打定主意,對於兩位裁縫師傅聯手做下的這件活兒他將拒絕接受,如果哪個膽敢把活兒強加給他,他會毫不客氣地把活兒撕得粉碎,擲還在強加者的臉上。及至見到張桂良,他的態度就不那麼堅決,他差點兒說了一句「這事兒真他媽的有點操蛋」,話出口卻是一句文:
「哦呀呀,愁煞我也!」他怎麼也沒想到,張桂良是這樣一位美妙的女孩子,張桂良的眉眼、鼻口、腰身,可以說無處不美,無處不妙,連流垂的鬢也恰到好處。張桂良的美不加修飾,不事張揚,是那種羞怯的美,自卑的美,警惕的美,讓人一見就頓生柔軟之,憐愛之意。
劉德玉說:「張桂良,我直呼你的芳名可以嗎?」
張桂良低著頭不說話。
「噢,害羞。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劉德玉,道德文章的德,冰清玉潔的玉,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這沒什麼。」
「我可不敢叫你的名字。」
黃鸝子開口,小姑娘說話的聲音也很好聽。劉德玉笑了一下說:「怕什麼,人盼有名樹盼春,人有名人大,樹逢春樹高,起了名字就是讓人叫的,我最喜歡人家叫我的名字,來來,你叫我一聲讓我聽聽。」說罷滿眼瞅著張桂良,願望很強烈的樣子。
張桂良的唇動了動,名字沒叫成,臉卻騰地紅了。彷彿潮紅從唇面那兒漲起,便滿臉都是那種嫩洋洋的唇紅。
不知為何,劉德玉的臉也紅了,他是個白凈人,臉紅得並不比張桂良遜色,但他在肚子里給自己打氣:「大世面本人見多了,區區一鄉下女子,小動物。」他紅著臉鼓動張桂良:「叫吧,沒事兒,勇敢點兒,我等著呢。你要是不叫,我還以為你不知道我姓什名誰呢!」
張桂良到底沒有叫。她叫不成劉德玉的名字,小臉兒卻咕嘟起來,雙眉聚得很黑,顯見得是生氣了。不知她是生劉德玉的氣,還是生自己的氣。也許她誰的氣也不生,只是覺得需要保護自己,就把自我保護的氣色使出來了。
劉德玉似乎一眼就把這毛丫頭的小伎倆看透了,他換成談話口氣,說現在的問題是這樣,有人做了一個套子,想讓我們鑽,只要我們一鑽進去,就等於中了圈套。實不相瞞,對這種做法我是有抵觸緒的,不知你意下如何。
張桂良咬著下唇,嘴唇變得有些白。
「我問你意下如何你懂嗎?」
「不懂。」張桂良翻了他一眼。
「好,我欣賞你的率真,不懂就是不懂。不懂沒關係,我可以給你解釋。意下,是指你的心愿;如何,就是願意與否。我是問你心裡怎樣想的,願意不願意?」
「你願意我就願意,你不願意我也不願意。」
劉德玉不禁笑了,連說有意思,又誇張桂良在婚姻問題上真夠自主的。
第二年,張桂良成了劉德玉的妻子。
他們成婚的季節是深秋,新房是劉德玉老家的四間大瓦屋。熟透的陽光普遍照耀著,院角的新柴禾垛散著暖香,石榴樹的葉子碎金似地落了一地,門楣上的大紅雙喜簽子光彩爍爍,氣氛是再好不過了。然而在新婚之夜,張桂良沒脫秋褲,沒脫秋衣,連紅毛衣也沒脫。劉德玉只好也不脫。張桂良側身面朝床里,劉德玉在她身後。劉德玉小心翼翼地與她保持著一定距離,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床恭維張桂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