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遠足(2)
從那以後,表哥和表哥的村莊都不是原來的意義,至於是什麼意義,他也說不清,反正一有人提到表哥和表哥的村莊,他就覺得和他有點關係,心口就突突地跳。他做夢已到過表哥的村莊了,是用兩隻胳膊飛著去的,飛過好多屋頂和樹梢,飛了個地老天荒,總算到了表哥家。落下來一看,柴垛和椿樹都有些眼熟,石榴樹跟他家的那棵一模一樣,飛了半天,原來連自家的院子都沒出。
母親問他想不想到表哥家住幾天。他沒有馬上表態,他的樣子像出嫁前的姑娘,覺得熱心和不熱心都不好,不說話比較好。表哥一個勁攛掇說:「去吧去吧,走不動我背著你。」他就看母親。母親說:「那就去吧。」
金生跟表哥臨出門時,母親點了三炷香插在香爐里,嘴裡不知念叨了些什麼。表哥領上金生的手要走了,母親又喊住他們,說:「我兒子第一次出遠門,還沒放炮,放三聲炮吧。」
炮是母親站在門前的磚台階上放的,母親一般不放炮,這次她放了。這炮的意思金生不大明白,他只覺得母親把他出門看成了一件大事,好像兒走千里,一去就不回來了似的。炮剛響了一聲,他就喉頭哽。他使勁忍著,才沒讓眼淚掉下來。
走過本村的土地,就上了河堤。沿著河堤往東走,跨過一座石橋,金生第一次出了河界。河裡有流水,流水到橋下有些集中,有些響。金生在橋上走時,腿有些軟,他想,要是橋塌了,人就得掉到河裡,被水沖走。這樣想著,他偏使勁把橋面上的青石板跺了兩下。橋沒有塌,橋洞下卻傳出噹噹的回聲,像是遙看在河邊洗衣的婦女出的搗衣聲。河邊有老漢在撒網捕魚,有小夥子用推網推蝦,他們后腰上都系著竹編的魚簍。金生很想看看他們捕到了多少魚,推了多少蝦,但他沒有去,他知道前面的路還很長,走路就好好走路,不能三心二意。
路過一片大樹林,表哥對金生說:「這個村叫梨莊戶,春天你來看,梨花開得像下大雪。到秋天又不一樣,梨子結得成疙瘩打蛋,都快墜到地面了。」
金生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又路過一個村莊,金生見棵棵樹上都有鳥窩。表哥說:
「這個庄叫白鷺庄,天一暖和,白鷺就來了,在窩裡下蛋,孵小白鷺。小白鷺半樁子時,嘴比身子大,最能吃。老白鷺飛來飛去,不停地外出打食,也供不上它們吃。小白鷺因為爭食,有時接不好,食就掉在地上了。白鷺不吃落地食,村裡人早上起來,差不多每天都能在樹下揀到魚,魚是活的,還在吸腮。還有水蛇,蛇也是活的,在地上爬。」
金生想象著水蛇在地上爬的樣子,有些害怕。
再路過一個村莊叫李竹園,果然有一個大竹園,青竹千竿萬竿,碧碧蒼蒼,一眼望不到邊。表哥說:「這個竹園的竹子做笛子最好,砍下一截,挖上眼就能吹,吹出來的曲子清亮亮的,帶銅音兒。」
金生心想,這麼多竹子能做多少笛子。
表哥問金生:「出來好不好?」
金生說好。
表哥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成天價鍋前頭轉到鍋後頭,那是娘們家乾的事。」表哥說著,彷彿自己成了好男兒,打打腔開始唱:「西門外放罷了,那個三聲炮,伍雲昭我才上了馬鞍橋。頭戴著白,身穿重孝,三尺的白綾腦門飄……」
表哥突然停住,問金生:「哎,你會唱什麼?」
金生搖頭,說不會唱什麼。
表哥說:「不會唱可不行。你沒聽見樹上的黃鸝天天叫嗎,那是唱歌,公鳥唱了母鳥唱,唱著唱著就成了兩口子。人也是一樣,你會唱戲唱歌,小閨女才會喜歡你。不瞞你說,你表嫂可是會唱,那小嗓子一捏,綿軟著呢!我讓她給你唱怎麼樣?她要不唱,你就治她。」
金生問怎麼治。
表哥說抓她的痒痒肉兒。
金生說他不知道痒痒肉兒在哪裡。
表哥說:「這你就不懂了,女人身上的肉都是痒痒肉,哪兒的肉最多,最鼓,哪兒就最痒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