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姦細(4)
徐瑞星說,黃主任,你……好哇。
黃川請他吃飯的那天,他叫的老黃,今天改叫了黃主任。他的腦子像被清洗過的磁帶,好像只等著黃川用怒氣沖沖的質問來將其充滿。
可是黃川根本就沒質問他,黃川說,徐老師,這個背時的雨,下好久哦,今天終於停了。
徐瑞星說是呀,我們這邊下午還出了點太陽,你那裡呢?問了這句,徐瑞星覺得非常可笑。
然而黃川卻答得很認真,黃川說出太陽了嗎?我還不知道呢。我下午在開會,會議結束天就黑透了。聽他的口氣,好像不知道幾小時前出過太陽,是一件很不應該的事。
徐瑞星呵呵笑了幾聲,很想摳出一點新的話題來說。可他也知道,躲是躲不掉的,那根質問的鐵棒,冰冷地懸在那裡。不過,說了那麼一陣天氣,他比開始鎮定多了,他想,你要是問張澤君是不是在我班上,我會毫不含糊地說:在。你要再問別的,我不會回答,我只是一個班主任,我能知道什麼呢!
黃川又拉拉雜雜地說了些閑話,卻啥也沒問,就以這樣的話結束:徐老師,這麼晚打攪你,不好意思喲,祝你晚安。
這時候,徐瑞星的心突然一空。他清楚地聽見了自己的心空下去時出的響聲。此前,他一直提防著,因此對黃川是冷淡的,誰知人家根本就沒打算找你麻煩!聽黃川祝他晚安,他才感到愧疚,才來了熱和精神,他說黃主任晚安,等我們都忙完了,把吳二娃約上聚一聚。
黃川說好的,好的。
徐瑞星說那就再見了。
黃川說再……「見」字還沒出口,他又轉了個彎,說徐老師,我還有個事給你說。
徐瑞星暗地裡罵了聲娘,心想到底還是來了!他又換成冷淡的口氣,說什麼事你說吧。
我是說張澤君哪——徐瑞星短促地、硬邦邦地唔了一聲——她有比較嚴重的貧血病,去年在課堂上昏倒了,我跟她班主任把她送到醫院檢查,醫生說要定期服藥。她從小到大沒管過事,加上學習任務又重,就經常忘記吃藥;在我們這邊的時候,葯是她班主任幫忙保管,每天把她叫到辦公室,督促她吃下去。我的任務是提醒她班主任不要忘了。已經治了一年,現在好多了,只是還沒好徹底……徐老師,我對你說這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主要是怕你不了解況,她自己又不主動給你講,耽誤了治病。這麼晚打攪你,真的很抱歉,徐老師再見。
電話斷了。
那天夜裡,徐瑞星通宵未眠。算起來,這是張澤君到他班上的第四天,這四天里,黃川大概也沒怎麼睡,否則他不會深夜打電話來的。還有張澤君的班主任、科任老師,甚至包括五中的校長,說不定都沒怎麼睡。六年了啊——張澤君從初一就進五中念書,至今還差不到兩個月就滿六年了!這六年當中,有多少人在她身上耗費了心血?眼見就到瓜熟蒂落的時候,卻被別人摘走了。摘走了白摘!正因為這樣,種瓜者心裡的那份疼痛,該是多麼刻骨銘心又無可奈何。從五中的角度說,張澤君是最冒頭的「尖兒」,這個最冒頭的「尖兒」在關鍵時刻卻被掐掉了!
徐瑞星再怎麼設想,也想不到黃川這麼晚打個電話來,是交代督促張澤君吃藥的事。
可憐天下教師心哪!徐瑞星出聲地說。
在這個暮春的夜裡,他現,自己和那個長得像老農民的人,有著抓心抓肺的聯繫,他不僅能夠體會黃川失去尖子生的那份痛,而且從靈魂深處對他充滿了敬意。
多日以後,徐瑞星也難以解釋自己那天的行為是有意為之,還是偶然碰上的。
他看到七班班主任康小雙把她班上的花名冊拿出來了!
其實這本來並沒有什麼奇怪的,學生花名冊可以說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線圖,誰進步了,誰退步了,誰的費用該退該補,需要找誰的家長來談話,如此等等,班主任都會在花名冊上做出各種各樣的符號。這天康小雙把花名冊鋪在辦公桌上勾勾畫畫,幾分鐘后,外面有人叫她,叫得很急,像是說她班上有人打架,康小雙沒來得及把花名冊收起來,就起身出去了。如果說她的行為有什麼特殊之處,恰恰就在這裡。花名冊上記錄著學生的詳細資料,包括父母姓名、所在單位、聯繫電話,正因為這樣,班主任決不將其示人,侯校長說的保管好學生的信息,很大程度上就是指保管好這本藍皮封面的冊子。平時康小雙隨便走一步,都把抽屜鎖上,今天大概是外面的事緊急,她神經短路,就疏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