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姦細(4)
這故事徐瑞星聽他講了好多回了,每次都講得那麼投入。他說瑞星你知道我當時想幹啥?我想跪下去,把面前的老人叫聲爺爺。從小到大,沒有哪個外人像他那樣瞧得起我和關心過我……吳二娃起身去餐桌上扯了張紙巾,擦抹被淚水打花的眼鏡。
徐瑞星說算了二娃,別去想那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吳二娃重新把眼鏡戴上,接著說,那所學校加我這個教師在內,全校只有十五個人!不是人待的地方啊,學校離村子遠,後面又是亂墳崗,晚上一個人睡在那裡,聽到各種奇奇怪怪的聲音,害怕呀!秋風一吹就下雪,稍不留心校舍和寢室就被雪壓塌了。教了一年多,我神經就出毛病了,剛上五分鐘課,我就把講桌上的鈴鐺舉起來搖,下課了,下課了!學生還沒跑出教室,我又開始搖鈴鐺,上課了,上課了!我並沒瘋,我只是這樣來泄。又過了半年多,我想這不行啊,這會誤了孩子們,我不想待,走了行不行?我走了,說不定還會來個像包老師那樣負責的人。於是我就走了,沒給任何人打一聲招呼……你說我油滑慣了,這話不對,現在想起在那山上的作為和後來的逃跑,我心裡還愧疚。我對不起那裡的家長和孩子。
徐瑞星說我不是在給你道歉嘛。
吳二娃將厚而小的手掌一揮!用不著,完全用不著,因為我後來真的變得油滑了。我離開那山上,等於就是甩掉了公職,毬錢沒一分,就去縣城裡闖。什麼事沒幹過?去河碼頭當搬運,在城裡挖下水道,當棒棒軍,甚至去城背後的項山為人掘墓穴,都干過!那時候我知道你在縣中教書,可哪敢去找你呀?不過,那麼一陣胡搞,倒把我膽子搞大了,話也逼出來了,灰飛煙滅的雄心,也就跟著復活了。於是我到了新州市。當時根本沒想好要幹什麼,也是機緣湊巧,我來的時候,恰逢《新州商報》招記者,我去應考,一考就中了。《新州商報》招的是臨時記者,把我們不當回事的,沒有固定工資,只是根據我們的上稿率算錢。我念大學時畢竟讀了那麼多書,更重要的是,我在底層混了那麼些年,這下全都派上用場了,我采寫的稿子,上頭版的多得很,可我掙的錢還是比人家正式職工少得多。我那時候還是光棍一條,想找個女人呀,成個家呀,沒錢怎麼成家?我拼了命表現,希望商報把我調進去。那時候我不抽煙的,但我身上隨時揣著中華煙,見到領導就。這又怎麼樣呢,人家照樣不把你當回事。於是我想,不能在商報一棵樹上弔死,我既給商報寫稿,也給晚報寫,還給時報寫,只不過多備幾個筆名罷了。後來,商報知道我這麼干,領導把我找去大罵,人家不是罵我油滑,也不是豬狗,而是糞便!可他們又離不開我,繼續讓我干,只是依然不調我。我也不是好惹的,自那以後,我就不僅給晚報和時報寫稿,還把商報的策劃透露給他們——說白了,我當起了線人,也就是姦細!
徐瑞星的心裡砰的響了一聲。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吳二娃接著說,晚報把我挖了過去,解決了我的戶口問題。但我告訴你,我在晚報照樣當線人!我把晚報的策劃又透露給商報和時報,他們再付我一筆不菲的酬勞。你對辦報不熟悉,不懂得現在的報紙都是策劃出來的,策劃是生命線。誰策劃得好,誰就有行量。我這麼一搞,商報領導反而對我客客氣氣的了,那個罵我是糞便的人笑著對我說,狗日的吳二娃,你真是一株鐵線草!他說得好!瑞星你生在縣城,不知道鐵線草是啥玩意兒。那是一種呈藤狀的草,哪裡有土哪裡長,農民鋤地的時候,一鋤將它挖去,扔在荒坡上,這沒關係,哪怕是石骨子坡地,只要有一絲土星,它就要長給你看!反正,只要不被牛羊吃了,不被剁成漿,它就能生長!你說它賤也可以,說它生命力強也可以,隨你的便。
這些事,徐瑞星還真沒聽說過。他拍了一下吳二娃的肩膀,說二娃,兄弟,我佩服你,跟你一比,我覺得自己過得太平庸了。吳二娃說別給我灌**湯,我有幾斤幾兩,未必我自己還不清楚!刻在我臉上的就只有兩個字,左臉一個卑,右臉一個微,合起來念就是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