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飢餓百年(7)
許蓮初來乍到,竟知道酸梨樹坡是何地的土地,證明她早已從父母的口裡對何地的家境知根知底了。
這些青年畢竟是農家子弟,本無壞心,經許蓮這麼一說,亦覺無趣,不要何地拿燈送,相繼出門去了。
他們並沒走遠,出門又集合到一處,悄悄轉到新郎新娘窗下,要聽個究竟。
通常況下,聽房者要凍得、站得、累得,直到後半夜才會有收穫的,可這群人剛一轉到窗下,就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
許蓮對何地說:「你當真不曉得?」何地沒有應聲,許蓮說:「在這裡,你摸摸就曉得了。」接下來就全是許蓮的聲音:「……憨子,你抖了?……噢……痛……沒事的……」幾分鐘后,有了何地的喘息聲。何地說:「還真有趣。」許蓮哼哼嘰嘰一陣,屋子裡才靜下來。
窗外陰溝邊擁擁擠擠的十幾個人,出一片聲的氣喘,好在並沒被何地聽出是人的喘息,他以為那是偏廈牛棚里的老牛在反芻,或者豬圈裡的豬因為吃得過飽在放屁。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他們正打算離開,沒想到許蓮又說:「還來嗎?」何地急切切地說:「還來。」一陣亂響。比第一次孟浪得多。那些年輕人忍耐不住,便一個接一個的回家去了。
那天晚上,有七八個人都打了自家婆娘,說她們無用。
許蓮是一片豐饒的土地,讓何地從未有過的滋潤起來了。由於生在窮人家,許蓮對什麼農活都在行,里裡外外也收拾得乾淨利索。何興能和張氏離世的前兩年,家裡雇了短工,許蓮嫁過來,就把短工辭退了,她認為兩個人做幾十挑田的活,是沒有資格僱人的。奇怪的是,不管怎樣勞累,許蓮都嫩白如初。只是何地消瘦多了,同輩人──尤其是在何地與許蓮的初夜聽過房的人,就取笑他:「莫信你婆娘的話,還是雇個短工安逸點。」何地老老實實地說:「她乾的活比我乾的還多。」同輩人說:「傻子!她只是白天干,你晚上還要幹嘛!」何地知道他們說孬話,滿面羞紅,那群人就把在窗下聽到的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何地羞憤交加。回家后,他跟許蓮堵氣,許蓮莫名其妙,取下掛在花籃口上的一根狗尾草,去撩丈夫的鼻孔。沒想到平時說話斯斯文文從不火的丈夫,竟然給了她一個耳光,還罵:「不要臉!」許蓮摔倒在地,百般委屈湧上心頭,但她並沒流淚,艱難地爬了起來。她沒有摔傷,可她的肚裡已裝上了我的父親。
之後兩天,兩口子沒有說話,屋子裡雖有人活動著,卻像鬼屋一般。
還是何地忍受不了這重尷尬,主動向妻子討好。許蓮不理他。又挨了半日,何地實在熬不過,淚水巴拉地給妻子認錯。這時候,許蓮才正經問他那天為啥無來由地火,還甩她耳光。何地就把同輩人的玩笑話向她講了。他以為妻子也會羞愧難擋的,誰知許蓮聽后,笑得前仰後合:「這有啥呢,我早曉得他們在聽房,他們願意忍飢挨餓的站在窗外聽,讓他們聽去!」畢,許蓮又要來,可何地一點緒也沒有,他古怪地看著妻子,覺得這女人簡直不可思議……
我的父親出生在青黃不接的農曆二月。這似乎早已註定了他一生的苦命。在生育孩子方面,許蓮有著遠大的理想,何地本想給孩子取一個文雅些的名字,可許蓮堅持己見,把第一個孩子取名何大。她想這樣依次排下去,何大何二何三何四以至無窮。果然,僅僅一年零兩個月後,我的二爹出生了。我二爹當然就叫何二。
何二出生后的半年,許蓮並沒如想象的那樣及時懷孕。據一些老婦人說,那是因為過度操勞所致。許蓮還沒坐滿月子,就下田薅秧了。剛生過孩子的人血虧,連冷風也吹不得的,何況下到水田裡去。她本說把幾畝田的秧薅完再歇息些日子,可一旦下地,就沒法從繁雜的農活中抽身出來,鋤草、摘綠豆、打整田邊地角、扳苞谷、收割稻穀、挖洋芋、辦冬水田……還不說日日需要服侍豬牛!
不過許蓮並不信老婦人們說的那一套,她認為自己之所以沒及時懷孕,不過就像種田種地一樣,種了兩季苞谷,就要歇息一年,或者換種些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