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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青茗的那些人
五兒過來的時候,蘭姐正在陪著她娘說話,王氏口沫橫飛:「你說咱們家,現在也不缺那點錢,她非的攔著大郎,不讓他再找個小的,平常也就罷了,我也是女人,知道這女人的心思,可她現在挺著那麼大的肚子,也不好照顧你哥,更不要說別的事情了。我一說她,她還衝我嚷嚷,你說哪有這樣的兒媳婦!還指著她養老呢,我看她將來就會往我碗里下毒藥!」
蘭姐慢條斯理的剝著葡萄,慢慢開口:「娘再這麼逼她,那是一定的。」
「你說的是什麼混賬話,我逼她?我哪裡逼她了?家務也不用她做,也不用她請安,還幫著她帶孩子,天底下再沒有我這麼好的婆婆了!」王氏跳了起來,「連她娘都說,能嫁進來,是她的福氣!要不她能頓頓有肉吃?能有個乾飯都是好的!」
「那是她自己能幹。」
「你什麼意思?」
「娘吃葡萄嗎?」蘭姐把那一盤子顆顆飽滿的葡萄往前一送,王氏抓著往自己嘴裡塞了幾個,依然口齒不清道,「你把話說清楚!」
蘭姐嘆了口氣:「娘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大嫂是來咱們家過了好日子,可與其說是托咱們家的福,不如說是托二叔家的。咱們家早先是不錯,可也就是能吃頓乾的,平時能有什麼好菜?三五天還不見一頓肉呢。還不是大嫂後來加盟了知味,家裡才有了現在的光景?」
知味賺錢,章老大家都知道,但是從章老大到章大郎都沒想過加盟。他們對知味就抱著一種嫉妒的敵視心裡,總想著別看你現在這麼火,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栽跟頭呢!所以就算王氏一提再提,他倆都不鬆口,說的多了,章老大一煩,更會來一通大吼:「你知道什麼!光看到錢錢錢了,咱們趕了這些年的車?突然就不趕了?將來那生意敗了不哭死你!敗家娘們,要想做,你自己做去!」
王氏犯渾耍賴那是不用說,好吃懶做也很有一套,說起自己賣氣力那就不成了,所以含著半截話,嘟囔了兩天也就罷了。直到吳氏嫁進來。
剛進門的時候,吳氏也和別的新媳婦一樣,頭垂的低低的,話說的少少的,雖說不上多麼勤快,但做飯洗衣刷騾子也都在王氏的念叨下做了。不過在被王氏犯了兩次渾后,她就知道自己以後的日子不好過。
她也算是個聰明的,逮著章大郎的一次錯后,鬧了個翻天覆地,最後就是她拿出自己的嫁妝,又託了鍾氏找到倩姐,加盟了個羊肉串——在青茗,現在知味已經不招收加盟了。她錢少,也弄不起什麼門面,就是支個小攤子在街口擺著。開始沒什麼生意,慢慢的就好了,因她是章家婦,旁邊人總覺得她賣出來的羊肉串更好些。
賺了錢,在家中說話也就更硬氣,而且因為是從知味那裡統一拿的羊肉,因此也要比別的地方便宜些。而自己家就是賣這個的,每天總能順點肉或油回來,放在菜里,別提多香了。章老大見了她,也要給個笑臉。因她天天要忙著攤子上的生意,也就不可能一早一晚的給王氏請安,家務自然也就不怎麼做了。
「那又如何?」王氏可不覺得她花了兒媳婦的錢,「要不是嫁到咱們家,她加盟什麼知味?拿著錢人家都不要她呢,說到底還是享了咱們家的福。」
「那娘要不要試試?」
「試什麼?」
「你把她趕出來,看知味還要不要她?」蘭姐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王氏氣的跳腳,「你這個死妮子,說的什麼話!我知道了,定是你現在日子好過了,嫌棄我來了。我的命怎麼這麼苦啊,兒媳婦不孝順也就罷了,女兒也不孝順!我這還活著有什麼意思啊,老天你咋不劈到雷把我收了啊!」
饒是蘭姐最煩她娘這一套,聽到後面也不由得樂了,正吃著葡萄沒笑好,就有些岔氣,在那裡連連咳嗽了起來,王氏到底心疼她,見她咳的厲害了,也不哭了,過去給她拍背:「看吧,老天都不樂意你這麼對我!」
「娘啊。」蘭姐咳嗽了兩聲也就過來了,「我勸你還是消停些吧,這日子過的好好的,你就別沒事找事了。」
「我怎麼是沒事找事了?就是你大哥想納個妾……」
「娘你不知道二叔那邊的人最煩什麼?你這前面讓大哥納了妾,後面二叔那家人就算不跟咱們斷了來往,也就只剩下面子情了,娘要是覺得這真好,那你就去做吧。」
王氏一窒,有些不甘心的道:「怎麼什麼事都要看他們家的臉色,咱們家納妾那也是要喂老章家開枝散葉,他們家自己不生兒子,怎麼還攔著人家……」
後面的話被蘭姐用眼神逼了回去,蘭姐放下葡萄:「這話我勸娘以後還是少說,最好不說。女兒這日子過的不如意,好容易才鬆快了幾分,可不想因為這些就都糟蹋進去!」
「我連個話都不能說了?」
王氏又要跳腳,但蘭姐不為所動,依然板著臉:「那要看是什麼話了,娘不知道女兒是因為什麼才能嫁進來的?不知道女兒是因為什麼日子才好過的?好!娘要真不知道,那我今天就把這話說明了!是因為二叔家有了雨前樓的關係,是因為二叔中了舉,是因為二叔家的生意做到了京城,是因為倩姐和我有了往來!因為這些我在這府里才慢慢有了體面,能威懾住下人,籠絡住人心。否則這府里的哪個看得起我?娘忘了早先咱們被晾著是什麼滋味了?忘了早先你連進府一次都難嗎?忘了我過去在這府里連個丫頭都不如嗎?忘了我要做件新衣服還要找家裡拿錢嗎?那衣服,還是我要參加祭祖時穿的,就那……我最終也沒能去磕成頭,我連去磕頭別人都不讓啊!我過去小不懂事,做了不少錯事,犯了不少渾。總覺得自己這好那好,別人對我不好就是別人對不住我,結果吃了多少虧?遭了多少罪?娘都忘了嗎?我連個孩子都留不住,懷一次,掉一次!」
說到這裡她的聲音有些沙啞,王氏慌了起來:「你、你別哭啊,我不說了我不說了還不行嗎?」
她不說還好,一說蘭姐的淚徹底制不住了,她哭倒在桌上:「娘啊,咱們現在日子過的不錯,別再折騰了。大嫂肚子懷著孩子,是個能生養的,不會給老章家斷根的,你就好好的過吧,也讓女兒鬆快鬆快……」
王氏被她哭的心裡一片亂,也說不上別的了,乾巴巴的說著好。就在這個時候,蘭姐的丫頭過來了。王氏來的時候,蘭姐向來是把丫頭打發出屋的,那丫頭也沒想到房裡是這個樣子,一進來就傻了,不知道是該出去還是該留下。蘭姐擦了擦臉:「什麼事?」
「五兒來了,說二少奶奶請您呢。」
蘭姐因剛哭過,就沒有把人喊過來,一邊用手帕小心的擦著臉,一邊道:「你去問問她有什麼事,再過來說。」
那丫頭去了,過一會兒回來道:「她說她也不知,只知道二少奶奶請您過去。」
蘭姐抿了下嘴:「我知道了,就說我一會兒過去。」
那丫頭出去了,王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忍住:「我說了你別不高興,你是大少奶奶,她是二少奶奶,有什麼她不能來找你,反而要你巴巴的過去?」
蘭姐似笑非笑:「娘知道我現在在這府里也不怎麼好過了吧?」
王氏一怔:「你現在還怕她?你……」
「總要看看她說什麼的,到底人家還管著家呢。」不等她說完,蘭姐就道,同時吩咐人給她打水洗臉,又重新補了點妝,這才道,「娘要是願意呢,就等我回來,要是家裡還有事,那就先走吧。」
往日王氏總是願意留下的,章家就算日子過的不錯了,也就是請了個媽子做幫傭,哪比得上李家氣派?而且姑娘這裡總會有些稀罕東西,但她今日呆的有些沒趣,也就不多留了,當下也起了身:「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蘭姐就讓人包一些瓜果點心給她娘帶去。這些她過去是不敢做的,不過現在是越來越寬泛了。不過蘭姐也不會給多,能讓家裡嘗嘗鮮也就罷了。再怎麼說,她現在在李家也不過只是站穩了腳跟,還說不上掌權。
打發走了王氏,她又照了照鏡子,確定自己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后,才向旁邊的院子走去。洋哥是家中的老大,得的院子卻不大,而這二少爺的院子,足要比他們寬敞一半還多,院子里不僅種著花還弄了一個小池塘,養著魚。她一過去,二少奶奶司氏就迎了出來:「還要勞煩大嫂走這一遭,真是罪過。」
「看你說的這客套話。」蘭姐過去親熱的挽著她的手,「要不是我娘來,我今天一早就過來了呢。」
一邊說著,兩人就進了屋,沒有在外屋停留,司氏直接拉著她進了裡屋。蘭姐的目光一閃,這司氏是外縣一家鄉紳的女兒,爹雖然沒有功名,上面一個哥哥卻中了舉,因為這個早先李家娶她真是費了大力氣。她嫁進來后,下巴也一直抬的高高的,特別看不起她這個窮困出身的大嫂,就算這兩年好些,要說什麼話也只是在外面的堂屋,很少把她往這裡屋拉的。
軟榻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瓜果,葡萄、蘋果,個個看著都水靈靈的。旁邊還有已經剝了皮的核桃、個大飽滿的瓜子。更有幾盤點心放在白瓷小盤裡。看樣子都是才準備好的。
「前兩天我大弟弟來了,送了些龍井,我喝著還行,大嫂要不要嘗嘗?」
蘭姐捂嘴一笑:「我是個粗人,既然你說好,那我就跟著嘗嘗鮮唄。」
司氏讓人去泡了茶過來,兩人隨便就著府里的事閑扯了幾句。司氏一直不說正事,蘭姐也不提,繞了一會兒,到底是司氏先撐不住了:「說起來,有段日子沒見倩妹妹了,不知她最近怎麼樣?」
「她可不是咱們能比的了的,前一陣我聽她說要同她那邊的大姐姐去豐縣,估摸著已經去了吧。」
「豐縣?當真?」
「可不就是……哎喲,這豐縣不是妹妹的家鄉嗎?看我這記性,都給忘了,早知就來問問你有什麼事,也好讓她捎帶個話什麼的,不過你娘家弟弟來了,想來也不耽誤什麼。」
司氏笑笑,喝了口茶,想了想道:「這倩妹妹每隔段時間就要外出,說起來也真是辛苦啊。」
「對咱們也許是辛苦,但對她,那就是樂趣。」蘭姐拈了塊蘋果吃了,「她從小就同男孩似的,在家閑不住,想來有本事的人都是如此。」
司氏陪著笑笑,又道:「倩妹妹去豐縣,是不是知味要在豐縣開分店了?」
「這我還真不知道。」
「是這樣的,大嫂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繞圈子了。我那大弟弟昨日說好像就是有消息傳知味要在豐縣開分店,他就想也跟著沾沾光。我知道,現在想加盟知味的多,這不,就來走走大嫂子的路子,大嫂你看……」
過去知味是有錢就能加入,後來就變成了要競爭。一般的小店也就罷了,就是你本來自己賣著拉麵,現在又想捎帶著賣個知味的羊肉串,那不是太難,只要這條街上沒有,只要沒有超過當地的上限,那拿出足夠的加盟費也就可以了。可要想開一個全的大店,就不是這麼容易的了。有錢不行,說拿多點錢也不行,你還要有資質。
這個資質是知味自己弄出來的,大體上來說就是名望+金錢+口碑的綜合實力。現在長河府都知道知味賺錢,所以要在哪個縣開,當地的鄉紳大多都想參與進來。
這種大店知味本是自己弄的,但這兩年也漸漸放開給當地了,如此當地的競爭也更厲害。沒定下之前那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一次豐縣只是有些風聲,司氏的家裡人就過來了。司氏一直看不起這個大嫂,這次要拜託她心中那真不是一般的難受,可此時還要擺著笑臉。蘭姐現在已不是昔日阿蒙,一看她那樣子心裡就樂了,心說這真是風水輪流轉,這個弟妹今天也要向她低頭了。
雖然心中高興,但面上還是皺著:「看妹妹你說的,咱們是什麼關係?你既然說了,那不用說,能幫的我一定幫。可你也知道,那知味……唉,是我二叔家的,雖然我同倩姐關係好吧,可這生意上的事真不是咱們女子能插言的,我去說說也不知道有沒有用。」
司氏立刻一臉感激:「大嫂願意去說,我就承不完的情了,這其中有什麼花銷,大嫂萬萬不要同我客氣。」
「你這才是真客氣了呢。」蘭姐白了她一眼,又捏了顆葡萄放進嘴裡,「再這麼說我立刻就走。」
司氏馬上陪出一番笑臉,又好好的奉承了蘭姐幾句,在她臨走的時候,還讓五兒給蘭姐的丫頭塞了一個盒子,待蘭姐回屋后,那丫頭就把那盒子拿了出來:「五兒說,這是二夫人送給您的,不值什麼,就是個玩意。」
蘭姐打開來,就見裡面是一個金鐲子,做工雖一般,份量卻是十足的,她當下就笑了。待到晚上,洋哥回來的時候,她就把他從旁邊的姨娘屋裡叫了出來。
「你又有什麼事?」洋哥有些不樂意的看著她,「昨兒不是你說讓我多陪陪她們的嗎?怎麼,改主意了?我就知道你娘一來,你這邊就要變。」
「哎喲我的爺呀,你把我想成什麼了?」蘭姐過去捏著他的肩膀,「我娘不清楚,我還不清楚嗎?咱們這樣的人家,你要只守著我,也讓人看笑話不是?何況爺們貪新鮮,那不偷腥的,不是爺們沒出息,就是家中有悍婦。爺你是不說了,我是那霸道不講理的嗎?」
一番話說的洋哥心情好了起來,他這幾年過的並不如意。早先因為他要娶蘭姐,在李家那真是過街老鼠。原本管著家裡的庶務呢,也被剝了。月錢也少了一半,不說家裡人呢,連僕役在下面都笑話他,那時候蘭姐還只會同他哭,同他鬧,說什麼早先說的話不算數了。什麼不算數了?就算他娶她是逼不得已,到底是娶了,他這樣的家世有幾個會娶她這種出身的?做妾都是好的,他可是明媒正娶!
而且他早先喜歡的蘭姐是那個驕傲的,冰冷的,又微微帶了些女子風情的,哪是現在這個只知道哭鬧的?那時候他是真難,後來還是他娘看她可憐,從自己的嫁妝里交給他一個鋪子管,可也就是混日子罷了。
這兩年章家的情況好了,蘭姐在李家也有了些地位,他的情況卻沒有多好,家裡人對他還是那個樣。而當他二弟在科舉上不成功后,他也知道以後家裡的庶務也沒他什麼事了。好在蘭姐現在懂事了,不僅知道幫他張羅小妾,還知道溫存小意,總算能讓他舒心一些。
他在外面不如意,就比過去更在意麵子,此時聽蘭姐這麼說,也就有些得意了,當下拍了拍蘭姐的手:「我知道你是個懂事的。」
「我叫爺過來,也不是為別的,主要是二弟妹今天給了我個鐲子,我不太好處理。」她說著就把那鐲子拿了出來,洋哥在手裡掂了點,驚訝道,「她有什麼事。」
蘭姐就把司氏的話說了,洋哥沉默了下來。蘭姐道:「爺,你看這事要如何做?」
「你能幫著說成嗎?」
「這我不知道。」說著嘆了口氣,「你知道我早先同倩姐的關係不是太好,現下雖然不錯了,但我這個妹妹自幼就古怪,我也不知她是否賣我這個面子。但這東西是她硬塞來的,我也不知再退回去合不合適。」
「退回去做什麼?這麼大的事要真說成了,豈是這麼一個鐲子就能成的?這不過是讓你去探路呢。她倒是打的好主意。」洋哥說著冷笑了一聲,「你先別管,等等再說。」
「那就……不管了?」
「你不是說倩姐不在家嗎?正好就先晾她一陣。這麼大的事,就拿這麼一個粗苯的物件過來,還把你叫過去,這頭真是揚的越來越高了。」
「那就聽爺的。」
「這才乖。」洋哥一把將她摟在自己腿上,抱著親了起來,蘭姐嘴裡說著不要,手卻攬住了他的脖子。大姐兒已經兩歲,是該給她添個弟弟了!
司氏沒想過一個鐲子就把事辦成了,但見蘭姐這邊一直沒什麼動靜,不免也急了,再派人來請,蘭姐卻推了,只說身上不爽利,直把司氏氣的夠嗆,最後只有自己過來。蘭姐對她招呼的熱情,嘴裡卻不提知味分毫,司氏忍不住提了,她也一臉驚訝:「妹妹不是知道的嗎?倩姐不在家,這有什麼事也要等她回來再說啊。我家二嬸?哎呀呀,我這做晚輩的給她請安可以,哪能做別的呀?」
司氏被堵的沒辦法,也不好再說什麼。當天晚上,洋哥又進了蘭姐的屋,聽她把司氏給噎的說不出話,很是樂呵,一連幾天都歇在了她房裡。
等倩姐二十天後回來的時候,蘭姐在司氏千催萬催又送了兩個做工精細的金鐲的情況下才進了次周家的門,卻決口不提司家的事,她心中清楚,蘭姐對她就是面子情,可能捎帶著還有些同情。如果她識趣呢,倩姐也不吝於順手幫把她,可她真要像過去那樣覺得這就是理所應當的,那倩姐也絕對不會介意立刻翻臉不認人。
她就這麼樂呵呵的帶著自己的姑娘去了,又樂呵呵的帶著自己的姑娘出來了。回去后對司氏說已經提了她的事,但成不成真不知道。司氏雖有些想怨她辦事不力,可她一早就把話說明白了,此時張嘴也沒話說。
過了不久,豐縣的份額被另外一家給佔了去,而蘭姐,則再次確診了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