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獨自長大,有用才能活
病弱的三皇子怕冷,他的屋子即使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也總是要再燒一段時日的地龍。
他半躺半坐地倚在榻上,一手拿著棋譜,一手執著棋子,在復盤古譜棋局。
父皇愛下棋,但父皇難得有空閑和心境好好下盤棋……他想有機會和父皇下一盤。
許久,他才看向地上跪著的女子:「你把自己妹妹的臉划爛了?」
精衛:「是。」
「為什麼?」
「一樣的臉,看著煩!」
三皇子嘆口氣:「起來吧。去賬房取銀子,走吧。」
精衛又跪下了。
三皇子:「不想走?留在我這兒,大概會死。」
「那就死。」
精衛留下了,她是殺手,也是舞姬,她出現在人前,要麼黑巾蒙面,要麼戴著面具,或者臉上畫著與舞裙相配的彩繪。
很少有人看到她的臉。
那年,幾位皇子聚在一起時,曾切磋比武。
氣氛太好,病弱的三皇子也說要玩一玩,太子道:「比劃兩下,點到為止,就當是陪你活動下筋骨。」
可三皇子好似體力不支,耍了兩下,整個人就往前撲倒,太子身邊的一名護衛飛身上前,先將三皇子手中長劍擋飛出去,再以跪姿扶住了三皇子。
而精衛在這名護衛以劍擋劍時已經出手,沒人可以對三皇子不敬,而這人把三皇子的劍震飛了。
她的劍眼看要刺穿這名護衛,這護衛跪地支撐著三皇子,如果要還擊自保,只怕先得把三皇子推倒,但這護衛礙於身份,似乎有些猶豫。
或許也沒想過在這種場合,別的護衛會真的要自己的命,而精衛的劍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到了眼前。
太子出手了,她的劍被太子削飛,人也被踢飛出去倒地。
三皇子深深看了一眼這名東宮侍衛,卻發現他正發獃的看著精衛。
精衛的面具被太子的劍尖劃開,她摔倒后掉落在一旁,露出整張臉來。
東宮侍衛丁靖怔然地看著那張臉。與他姐姐一模一樣的臉。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或許他本就有兩個姐姐,她們是雙生子。
丁靖的怔愣被三皇子看在眼裡。
丁靖是東宮太子的心腹,拿下他當然有用。回來后,三皇子命精衛:「讓他心悅於你,為你考慮,為你心疼,為你捨命。」
精衛去了,輕解羅裳,面紅耳赤的丁靖替精衛掩好衣裳,他什麼地方都不敢看,奪門而逃。
精衛以為他不喜歡自己,可丁靖對她一如既往。皇子們共同在場的活動不少,丁靖只要遇上精衛,還是處處照顧。
處處照顧,回回相讓,但又不是兒女私情。三皇子派人去查查這個護衛。
而三皇子知道真相時,精衛也知道了,她也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這樣好,卻又屢屢退避的原因是什麼。
她遇到休值的丁靖,和一個女子說說笑笑地走過。
看見那張臉的那一刻,帶著帷帽的精衛雖然站在日光里,卻覺得太陽都是冰冷的,她聽見丁靖喊那個女子。
如果丁靖是那個女子的弟弟,那他應該也是自己的弟弟。
她忽然間好恨。
原來她是有家的,她有父母有姐妹有弟弟,但是她卻被他們扔了出來,這些人如今過得這樣好,他們喜笑顏開,可他們知道她吃的苦受得罪嗎?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日子裡,精衛像著了魔一樣,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在那座宅子周圍潛伏著,她偷窺著這一家人的生活,貪婪地看著他們,他們應該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她看見他們笑鬧,看著他們吃飯,看著他們熱熱鬧鬧而溫馨甜美的擁有一切。
在那麼長長久久的日子裡,他們從來沒有說起過她,想起過她。
只有一次她的母親在提到她時落淚了,但很快父親就安慰道:「雙生子視為不祥,街坊鄰居到時候怎麼看我們?更何況咱家也養不起呀。
凡是生了雙生子的,扔出去一個或是遠遠送走一個不是常事兒嗎?
我為了給孩子留條活路,特意把她扔在了最繁華的東西大街上,若是個福大命大的,現在沒準在好人家享福呢。」
這種虛幻的假設,果然安撫了自己的母親,在自己妹妹和父親的勸說下,母親似乎很快又忘記了這個話頭。
精衛想笑,但眼淚卻先流了出來,如果以前她不知道該恨誰,可現在她突然有恨的人了。
這些人本該是她的親人,卻把她像個破爛一樣扔掉了,就象扔出去一條阿貓阿狗一樣扔在了東西大街上。
在好人家享福?
怎麼說得出來的?
自己打記事起過的就不是個人過的日子,她沒有被什麼好人家撿到。
救了她一命的是個人販子,因為見精衛的小眉眼長得不錯,總覺得賣嬰兒他就虧了,打算養著她,到了五六歲,眉目清晰了再賣個好價錢。
在精衛的記憶里,那一段日子是混亂而黑暗的,她彷彿永遠在挨打,即使毫無過錯,那個人販子不高興了也可以揚手就給她兩個大嘴巴子,她的牙被打掉了滿口是血,但人販子說沒關係,還會再長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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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鞋,即使在寒冬臘月里,她也赤足走在冰天雪地里,她要燒水做飯,種菜縫衣。
她六歲那年把她賣掉的時候,那人還對著買主誇她:「看,多好看,這小臉盤子,這長相,這身段,這都看得出來了,出成啥樣錯不了,而且聰明能幹。
知道干許多活了,是個又喜慶又利索又好看又聰明的姑娘。
這樣的買回去,調教幾年,幹啥那利錢不是都翻倍兒的回來?」
一想到自己被轉賣之後,將會面對的際遇,小精衛大著膽子以極其迅捷的身手爬進了一輛馬車裡躲著。
她沒想到那個馬車裡有人。
她剛剛看清馬車上的那張臉,那是一個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孩,大概比她大幾歲,自己就被人蠻橫的拽了下馬車扔在地上。
有人過來揪著她的頭髮給她跪壓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然後他們似乎在等馬車裡的那個人,等候著他的發落和示下。
她從小挨打慣了,這次她爬上這麼豪華的一個馬車,既想躲開那個買主也想為自己拼一個好去處。
找一個至少不挨餓受凍,挨打受罵的地方。
馬車裡那個男孩說:「買了她吧。」
有個管家模樣的僕人有點猶豫,康妃娘娘可是說過,選的人都要她過目后再定,於是問道:「主子要不要再看看。」
「不用了,我看她膽子挺大,就她吧。」
在她終於明白自己被什麼人買走了之後,曾經在內心有過期盼和雀躍,哪怕當個丫鬟,那日子應該也是甜的了吧。
她錯了,日子永遠是苦的。
甚至沒想過會這麼苦,她要習武還要練舞,每一寸骨頭似乎都要痛得裂開。
無論是教她習武的師父,還是教她練舞的師父,都是冰冷的,只要她做得不好,就要無盡的重來,無盡的受罰。
她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她汗水淋漓地暈過去。
醒來時依然獨自倒在地上,她是死是活無人在意也不重要。
她哭過無數次,在夢裡,在夜深人靜無人處。每次受罰都是抽筋斷骨般的痛,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有這些手段的。
精衛想過逃走,但另一個小女孩逃走不成,被抓回來活活打死了。
直到她再一次遇上那個男孩,現在他是個小小少年了,他摸摸她的頭,遞給她一塊點心,目光里有些許心疼和憂傷:「很疼吧?」
這是她第一次得到一份關心。不待她的回答,一個華貴美麗的婦人和那少年就轉身離開了。
她被告知那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主子,他們要拿命保護的人。
每個人身後都落下一幅少主的畫像,懸挂在那兒。
前面放出狼狗,精衛嚇得腿抖,仍然和立起來與她差不多高的狼狗搏鬥,不讓它碰到畫像。
害怕跑開的,讓狼狗碰到畫像或撕壞畫像的那些人,她以後再也沒見到過。
再後來她殺過很多人。
她長大了,她的少主也長大了,護他,拿命護他已刻在了她的骨血里。
現在她說:「沒有男女之情,也可以讓丁靖為我考慮,為我心疼,為我捨命。」
「他對你可沒有這樣的姐弟情深,你畢竟不是她。」
是的,他的姐姐,是那個全無功夫,又幸福得讓人眼紅的姑娘,也是自己的妹妹。
全家人會在她生辰那天為她煮雞蛋長壽麵,為她扯布做新衣裳,為她宰了家裡的雞,在晚上加菜熱米酒。
而自己長這麼大,通過偷窺她的喜樂,才知道了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但有什麼關係,不是長得一樣么。
而且丁靖對自己愧疚,雖然與他無關,但他卻好像十分內疚,這些已經足夠了。
……
丁靖見到精衛后,回家問過父母,父母沉默良久,告訴他,當年的確是生下一對雙生子。
後來,他聽到母親哭了,父親勸:「咱家當年,那隻能留一個啊。」
母親哭泣:「你背著我就把孩子這麼扔了。兩年後生下靖兒,你怎麼就能留?」
父親道:「那是雙生子啊,而且靖兒怎麼一樣?他是男娃,別說一個閨女,就是兩個閨女……就是拼了我這條命幹活,再怎麼也得,也得保住靖兒不是?
現在咱家不就是靠兒子撐起的?誰現在還敢欺負我們?不也是兒子拿錢回家……」
後面的丁靖沒聽了,是因為自己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