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論用情正言砭惡俗歸大限慈母撇嬌娃(1)
卻說仲藹出來打探了一回,及至回家,見重門洞開,已是吃了一驚,及至走到裡面,只見滿地血跡,父母俱被殺死,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嚇到魂飛天外,魄散九州,仰面一交,跌倒在地,便暈了過去。可憐又沒人灌救,歇了半晌,自行蘇醒,不覺放聲大哭,哭過一會,要叫家人時,卻沒有人答應。
自己出來,裡外一看,所用的一名車夫,兩名家人,都已不知去向。南邊帶來的一個家人,也被殺死在後院里。尋到廚房,只見一個老媽子,慌做一團,躲在柴堆里。仲藹叫他起來問時,他還在那裡抖。抖過好一會,方能說話,說道:「一班義和團,不知怎的,打開大門進來,問老爺是那裡人,老爺回他說是廣東人。1他說全是二毛子,便殺了。太太哭喊時,也被殺了。兩個二爺和那車夫,都裹了紅頭,跟那義和團去了。」仲藹只得出來,叫他關上大門,幫著把屍抬好,不禁又哭起來。俟至天明,去買了三口棺材,僱人把頭縫好,草草殮了。也不能成禮,就送到廣東義園去寄葬。葬事已畢,便打算逃避。可奈金銀細軟,多被義和團劫去,笨重傢伙,此時要賣,也沒有人承受。翻遍了各箱籠,搜刮起來,只剩了十來兩銀子,思量不能遠去。聽得安肅縣沒有拳匪,那縣官李灼然是父親同年榜下知縣,向來相得,不如投奔他去。定了主意,便開了老媽子,棄了一切傢具,把所有字畫衣服之類,都送到米市衚衕南海會館中寄放。然後出了彰儀門,賃了牲口,取道蘆溝橋、長辛店,投安肅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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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乃郎以自陳廣東人之故得福,公乃以自陳廣東人之故得禍,想此時廣東人皆有幸有不幸也。
李灼然接見之下,得知戟臨被害,不勝悲悼,便留仲藹住下。仲藹住第九回甘落魄天涯羈盪子冒嫌疑女諫頑郎原來鶴亭在上海,四月間便聽得北方風聲不好,各家報章,議論沸騰,十分心急。到四月底,了個電信給戟臨,不見有回電。過了端午節,匆匆便附了輪船到天津,要進京接家眷。到得天津時,見人心惶惶,不可終日,從塘沽到天津的鐵路,都有洋兵把守,各國兵船,布滿口外,便先到上海大道一家洋行里,尋著一個朋友,打聽消息,並告以進京的緣故。那朋友極力勸止,說萬萬去不得!莫說京里去不得,便是紫竹林也不能去!不如且在我行里耽擱兩天,再作道理。鶴亭雖一意要走,怎奈行內諸人都說走不得,甚至有內地之人遷到洋場來避亂的,就不敢行。不到幾天,便大亂起來,一面是拳匪攻紫竹林,一面是洋兵奪大沽炮台。外面訛四起,《國聞日日報》館也被拳匪毀了,一點信息也沒了。沒有幾天,聯軍又到了,攻打天津城。所以在洋場避難的人,都藏在地窖裡面,糧也絕了,取些花生熬粥代飯,吃了又瀉個不止。此時津滬輪船斷了往來,欲走不得,連上海的消息也斷了。直到了九月間,陸純伯在上海開辦了救濟會,租了輪船,直放天津,載難民回滬,鶴亭才得附了回來。又託了一個救濟會執事羅煥章,托其代訪尋妻女。及至回到上海,見了兩個電報及棣華的信,才知道他母女已在濟寧,便先一個電信去通知,然後連夜起身,到了鎮江,取道清江浦,兼程進,到了濟寧,才知道妻子故了。攜了女兒,運柩到滬,暫在廣肇山莊寄厝。
一切事都已停當,鶴亭才向棣華談起伯和失散后絕無消息的話。棣華在父親跟前,不好說甚麼,只道:「既然有了救濟會,自然少不得也要到上海。請父親在外面留心打聽便了。」鶴亭道:「我有店開著,他是知道的,既然到了上海,他總會到我店裡來。此時只怕還流落在北邊,也未可知,只得託人到北邊去打聽的了。並且親家那裡,也沒有信息來,不知如何,也甚擔心。待我寫個信去,託人打聽罷。」說罷自去。
原來鶴亭向有一房姨娘,在上海居祝前兩年生下一個小兒子,今年三歲,因為是屬狗的,小名就叫狗兒。棣華與庶母同住,更是處處避嫌,不敢露一些愁苦,只有晚上,獨對燈花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