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來客
「玉顆珊珊下月輪,殿前拾得露華新。」
胡御史想起來了,「這句詩詞,好像是老臣曾教過陛下的。」
在林陳葉年少之時,胡御史還沒有如今的老眼昏花,泣涕漣漣。他曾因秉性忠良、文采出眾而教授過太子殿下一段時間。
「在教我寡人這句詩詞的第二天,胡御史便不再寡人的老師了,當時書房外那棵開得正好的桂樹也沒了。」
語氣之中頗多懷念,這其實不是林陳葉一貫的作風,他是個甚少懷念過往的人。
他的過往之中,凜冽的寒風貫穿了和煦如春的童年,使原本溫暖的記憶變得模糊不清,猶如覆蓋著一層寒冰。
這些年他早已習慣不去尋覓過往,讓自己一直往前。如今說起往事,語氣中卻有著一絲追尋和溫柔。
胡御史看著這個他曾有幸教過的學生,孩童時聰穎好學,博文善記好像還在昨日。他看見更多的是他坐上那至高之位時強裝出來的鎮定,以及深藏在內心的恐懼。
他已經很久,沒看見陛下如此輕鬆懷念過往的模樣,就好像多年前那個最尋常不過的午後,小小的太子陛下用手接了飄落下來的桂花花瓣,問他喜歡什麼花的時候了。
胡御史訥訥開口:「老臣一路行來,看見宮中有很多桂樹,這是在平城宮所沒有的景象。陛下如今,得償所願了嗎?」
林陳葉臉上有種溫和沉靜的神采,是在過去多年緊繃高壓的生活中所無法自然出現的。如今重又出現,只能是他的精神得到了徹底的放鬆再沒有刀懸頸側的危機感,他的身心在這段不見外人的日子裡得到了充分的放鬆,讓他能夠以一種全新的姿態面對眾人。
「我如今,得償所願。」
謝覺聽見好友聲音響起的瞬間,猝然閉上眼睛。心中不是林陳葉擺脫過往陰霾的開心,而是另一種無法抑制的恐懼。
那是被自己刻意掩蓋卻又無法遺忘的真相所帶來的恐懼。
胡御史不知什麼時候停止了抽泣,聽了林陳葉的話站在原地半晌沒說話,最後緩慢而又堅定地說:「那老臣,恭賀陛下。相必先皇和先皇后在天之靈,見到陛下得償所願,必然欣慰。」
林陳葉側頭,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什麼笑了一下,竟有些少年人才有的朝氣的神采。
但熟悉他的謝覺和胡御史知道,林陳葉少年時絕不可能有這種意氣風發,他的少年時期,被一團名為謝太后的龐大烏雲緊緊壓制,不得掙脫。
話說到這份上,胡御史反倒不好再勸諫,只能說天色不早該告退了。
林陳葉不知道怎麼想的竟然沒放他走,反而要他留下用過晚膳再走。
「這……這……這這這……」
這來的時候也沒說要留下用膳啊?雖然他確實很餓吧,但是這不是關鍵!
胡御史起身便要告退,「陛下,老臣……」
老臣雖然確實很餓,但是並不想在宮中用膳,陛下看在老臣一大把年紀還沒吃飯的份上,就放老臣回家吃飯吧。
老臣家裡還有人等著呢。
「胡御史還沒見過貴妃吧,」陛下一句話讓他啞了殼,「進宮一趟,怎麼也得見了那位貌比褒姒的謝娘子啊。」
「……謝陛下。」
不秀居內殿之中,謝禧身姿極其不雅的坐在榻邊的綉凳上,頭擱在腿上,瀑布般的長發灑落在肩,右手無聊的揪著宮絛玩。
阿花和阿草兩個人在身邊站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先說話。
片刻,林陳葉走了進來。
「讓你和我出去見人還不願意,什麼時候多了個不敢見人的毛病?」
林陳葉俯下身,謝禧的後背貼著他的胸膛,溫熱的呼吸噴洒在她頸側。
謝禧不舒服的偏頭,更顯示出脖頸到鎖骨那一段柔嫩的肌膚。林陳葉眼神幽暗,便要吻上去。
謝禧察覺不對,手擋上去,林陳葉吻在她的手心。
謝禧驀然坐直身體,語氣恤怒,「外頭還有人呢!」
「那你不跟我出去?」
謝禧不知想到了什麼,嘲諷一笑:「現在想讓我出去了,不知是誰當初,連這座寢殿都不讓我踏出一步!」
「我如你意你不開心,我不如你意你也不開心。陛下,你到底想讓我怎麼做呢?
這是還生氣呢。
「這句話,該我問你吧。」林陳葉將問題拋回給她。
「你脾氣怎麼這麼大?」
雖是責怪的話語,可聽不出一絲生氣,反而是極近親昵的語氣,帶著他自己都察覺不到的寵溺。
林陳葉原本在謝禧面前站著,可這樣他高謝禧許多,只能看見她烏黑的髮髻,看不清她此刻臉上的表情。
林陳葉突然很想看見她的神情,是生氣,還是羞怒。
他的手順著謝禧的肩膀滑落,身體也隨之動作,半跪在謝禧跟前!
若是胡御史突然進來,看見這一幕第一反應便是跪下,第二則是嚎啕大哭,哭訴陛下意志不堅,耽於美色;哭自己不堪為師,沒有教導陛下動心忍性;哭謝覺長兄為父,沒有做好表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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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覺:?管我什麼事,從沒有感到如此無辜。當今賢良淑德秀外慧中的皇後殿下,難道還不能表現我身為兄長的教導結果嗎?
可如今這裡沒有胡御史沒有謝覺,只有兩個對此見怪不怪到稀鬆平常的宮女。
林陳葉看著文弱,實際腰細腿長,衣衫下掩映的肌肉喊不含糊。可現在他半跪在謝禧身前,成了一個仰視的姿勢。
從謝禧的角度看來,看見林陳葉被燭光染上溫暖色彩的肌膚,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倒映著自己的臉龐。
當真是一心一意,堅定不移。
兩個人無聲的僵持,上位者甘心匍匐仰望,下位者冷眼旁觀不聲不響。
明面上看來是這樣,可事實便是眼見為實嗎?
謝禧盯著他痴迷的眼神,發出一聲嗤笑。
林陳葉一挑眉,「看我這樣,很好笑?」
「妾哪裡敢呢,妾只是想起汪美人了。」
自從進宮之後汪美人慾見林陳葉而不得,只消沉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便梳洗打扮來了不秀居外,聲稱要拜見謝貴妃。
彼時謝禧別說是不秀居,便是方寸之地的寢殿也有多日不能出,這時候別說是個大活人要見她,就是條不會說話只會沖她搖尾巴汪汪叫的狗,她也得命人夾道歡迎,大擺宴席迎接它的到來。
謝禧剛說快把人迎進來,給我更衣,林陳葉眼都不抬一下,說不見,讓人給攆走了。
謝禧當即就生氣了。
人家是來拜見我的,你說不見就不見,憑什麼,難道除了你我還不能見別人了嗎?
她到底是來見誰的你心裡不知道嗎?
不管她要見誰,我現在要見她。
謝禧讓阿花開宮門迎人,林陳葉讓金粟關門送客,兩人爭執不下,各執一詞。阿花和金粟站在門口你來我往,互不相讓。
最終還是林陳葉以陛下的身份獲勝,讓金粟去傳達了送客的命令,不然阿花就要被去掖廷服三月苦役,沒有他的命令不準回來。
那一刻,謝禧真是恨透了他手中的權力。
可汪美人不愧是被林陳葉獨寵過的人,是有兩把刷子。
金粟回來稟報,汪美人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謝貴妃如今和陛下在一起怕是無暇見她,但她仰慕謝貴妃已久,今日不見明日來,明日不見後日來,一直到貴妃肯見她為止。
看見了吧,多的是不畏強權,寧折不彎的人。
雖然這兩個詞明顯不適合用在這裡,但謝禧仍然用他好好諷刺了林陳葉一把。
林陳葉本已令金粟傳話出去,隨便汪美人來,只不開門也不通傳就是,聞言卻又改了主意,讓金粟把人帶進來。
「今日我便讓你看看,什麼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他看著謝禧,眼眸沉沉,帶著掌控一切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