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退路
她說:「我都聽將軍的!」
沈意歡眉眼含笑,似乎沒有一點情緒的說,她都聽將軍的。
面上風輕雲淡的,似乎是,剛剛沒有聽到將軍的責問,也沒有看到宋家人膈應人的做派一樣。
一切都與往日重逢時,沒有什麼區別。
可明明,一切又與往日大相徑庭。
同樣的笑臉下,不再是久別重逢的喜悅,不再是擔驚受怕之後的意外之喜。
沈意歡的這句話,她的看似不在乎,就像是一根刺,扎到了白桃的心底深處,刺的她眼眶發酸,發脹。
她的小姐,曾經多麼肆意的姑娘,困守在宋府幾年,為他生了兒子,為他打點官場,替他孝敬父母,誰能想到,居然就落到了這樣的下場。
想想,還真是心寒吶!
宋巍詫異的看了她一眼,眼裡的內疚一閃而逝,似乎在後悔,自己剛剛對她語氣重了點兒。
眼看,宋巍又心疼起了他的夫人,韓曼兒當下就不樂意了。
她身子一軟,靠在宋倩的身上,捂著胸口眉頭輕皺,一聲聲的咳了起來,「咳~」
「咳咳咳~」
「巍哥哥,你不用為了我,和你的夫人爭吵,曼兒是不會留在這裡的。」
「看巍哥哥你這樣為難,曼兒心裡就疼。巍哥哥,曼兒真的心疼你,我知道你對我的心意就好了。」
她雙目濕漉漉的,眉頭微蹙,一副為了別人著想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覺得她是個好姑娘。
可就是這樣的好姑娘,明目張胆的搶了她的丈夫。
哪怕是聲音溫柔嬌軟。
可若是仔細看的話,就能發現,她不經意間看向沈意歡時,眼尾潛藏的那抹不屑與鄙夷。
「曼兒,你不留在這裡,你要去哪裡,你身子未好,你還能去哪裡?」
宋巍一聽她不想留下時,立馬就急了,一如他當初,聽到自己終身不嫁時的心疼。
可眼下,這心疼已經全然給了另一個女人!
沈意歡默默看著那個以退為進的女子,只聽得她說:
「巍哥哥,你們這裡的深閨婦人,最擅長勾心鬥角搞雌競。
后宅里對付女人的那些手段,我厭倦,懼怕,也招架不了,我可不允許自己變成她們那樣,成日里爭風吃醋的耗費歲月。」
她又說:
「巍哥哥,你知道我的,曼兒志不在此,曼兒的理想,是跟巍哥哥一樣,為國家效力,為邊關百姓的安穩生活多出一份力量。
曼兒希望自己,能夠在戰場上,為將士們治傷鼓勁,看他們英勇殺敵,那才是曼兒該有的生活。
曼兒才不會鑽入她們婦人的圈子裡,成日糾結一枝花,一件裙子,於夾縫中虛度光陰呢,曼兒可是長在紅旗下的五好青年,曼兒的志向,可大著呢!」
她說這話時,眉目間流轉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她說話真好聽!
沈意歡想。
她自己都覺得很好聽。
張揚中又帶著女兒家的情思與家國大義,看向宋巍時,眉眼含春,整個人嬌俏靈動。
也許是她的話里,觸動了他們往日相處時的甜蜜,看向她時,宋巍眼裡閃過一抹回味與她看不懂的柔情。
只見他喉嚨滾了滾,走到她身邊,「婦人大多目光短淺,她們豈可與你相比,你不需要和她們計較。」
「一切皆有我在,你安心住在這裡即可。」
「巍哥哥,只有你懂我!」
「巍哥哥,能與你相識一場,曼兒雖死無憾!」
「胡說,什麼死不死的。」男人輕斥。
女子眉眼柔弱,抬頭仰望時,一雙水瞳含情脈脈,任誰對上這樣的目光,也會化為一灘春水。
男子高大俊美,一雙長眉入鬢,銳利的眼眸泄下了防備,看向她時,是欣賞,是無法言說的情意,是不能給她名正言順的愧疚。
目光所至,皆是回憶,或許,他們有更多的,沈意歡不曾知道的,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甜蜜。
這甜蜜,或許早就將自己與宋巍的過往,已經擠出了他的記憶。
沈意歡低頭,她有想過他會在若干年後會移情別戀,想過他有一天會納妾,想過有一天少年時的情意不再。
可她唯獨沒想過,她與他之間,居然連相敬如賓都做不到。
她更想不到,他會以這樣單刀直入,不留餘地的方式,將她好不容易築起來的盔甲擊個粉碎。
將她的尊嚴狠狠踩在腳底。
他說,她目光短淺。
他說,『她們』與曼兒姑娘不能比。
他說,婦人見識淺薄,不可與之計較。
可眼前的曼兒姑娘,就不是婦人嗎?就不是千千萬萬個「她們」中的一員嗎?
格局如此大的姑娘,為什麼會在知道了宋巍有夫人的情況下,還與他你儂我儂,情意綿綿,甚至還跟著他回來呢!
她實在是想不通。
更不明白,五好青年是什麼?
她只知道,盛京的女兒家,從來是以做妾為恥的。
不為妾,是她們最後的底線與堅持?
後院里的廝殺,永遠都是兵不刃血的,她不想將自己埋葬在宋巍妻妾的兵不刃血中,讓韞兒成為犧牲品。
所以,她才感激宋巍一直以來給她的體面,才能容忍著宋家人的無理。
有一句話,眼前女子倒是沒說錯,后宅里的女人,確實熱衷於明爭暗鬥,可這一切的根源,卻並非是女人的天性。
罪魁禍首,反而是男人自己,女人困在後宅里,你不鬥,並不代表別人不鬥。
資源就那麼多,寵愛就那麼多,你不鬥,你的孩子就得為奴為婢受人欺凌。
你不鬥,你的孩子連讀書的機會都沒有,冬天沒有一頓熱飯,夏天屋裡少了冰盆。
缺衣少食,被奴僕壓在胯下的日子又不是男人在過,他們憑什麼讓女人安分守己?
將一群女人困於後宅,養蠱一般的任由她們蠶食對方,逼迫她們個個變得心狠手辣,變得不擇手段的,難道是女人自己嗎?
明明是男人造成的這一切啊,為什麼,要將女人推出來頂罪?
他們有什麼資格?
果然,愛消散了時,女人做什麼都是錯的。
愛意隨風起,男人的一時興起,卻讓女人賭上一生的時光為他們兜底,
這到底,憑什麼呢?
難不成,就憑他們比女人胯下多了二兩肉?
呵,可笑!
真是可笑至極!
宋巍,你果然不值得!
垂眸幾息,她正在在周旋自己的退路,只聽的小姑子宋倩又道:
「哥哥,你打算把曼兒嫂嫂安置在何處啊?」
「曼兒嫂嫂這樣嬌貴的人,可不能隨隨便便找個院子就安置了吧!」
宋倩看沈意歡垂眸不語的樣子,不懷好意的說。
沈意歡的垂眸沉思,讓宋倩誤以為她正痛苦萬分,隨即看向白桃的眼裡閃過一抹挑釁后,聲音大的能讓所有人都聽到,
「我覺得落梅軒給曼兒嫂嫂住就不錯,正好,落梅軒是府里最好的宅子,招待哥哥的救命恩人,也顯得我們宋家人有情有義明事理。」
宋巍看了眼低頭不語的沈意歡,眼裡閃過一抹掙扎,可是目光對上曼兒時,腦海中又是她救自己時的義無反顧。
「好,曼兒就住落梅軒。」
隨著宋巍的話落,沈意歡最後的糾結也在這一刻,有了定論。
她的眼裡掠過微不可見的冷意,隨即嘴角微勾,
好失望呢,他甚至,連問一聲自己意見的話都沒有。
就這麼一唱一和的決定了,讓眼前的女子,住進了落梅軒。
沈意歡猛的抬頭,揚起笑臉看他,「將軍說怎麼樣就怎麼樣,曼兒住在那裡,確實很合適,曼兒姑娘,請進!」
「小姐!」
白桃眼眶通紅,緊緊攥著手指,對著前面的男人福了福身子,
「將軍,落梅軒是我家小姐親手為為未來的小小姐準備的,怎麼可以讓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住。」
「小小姐?」
韓曼兒輕嘆一聲看他,眼裡閃過淚意。
白桃哽咽的聲音,身旁姑娘微紅的眼眶,讓宋巍臉色有一瞬間的煩躁,他冷冷斥責,「你家主子都沒有開口,一個奴婢,一點兒規矩都沒有。」
白桃抿著嘴,鼻子酸的厲害。
她紅著臉低下頭,自己,剛剛給小姐丟臉了呢!
「曼兒姑娘,就住在落梅軒,一個沒影兒的賠錢貨,哪裡能跟曼兒姑娘比?曼兒姑娘可是宋家的大恩人,曼兒姑娘,請進!」
宋母陰陽怪氣的同時,還不忘瞪一眼沈意歡主僕。
「曼兒姐姐,不,曼兒嫂嫂,快進去吧,有些人真是沒教養,晾著客人在大門口這麼久,果然商戶女就是商戶女,與曼兒嫂嫂沒法比。」
宋母與小姑子的話,呵退了白桃,同時,也讓沈意歡的腦海中回憶起曾經的一幕幕。
不錯,落梅軒確實是她費盡心血,為將來的女兒拾掇出來的院子。
裡面的一花一木,甚至是通向主屋的甬道上,都是她親手挑選的純白色鵝卵石鋪成。
池子里的錦鯉,是韞兒挑的,胖乎乎的,一水兒都是憨態可掬的大胖魚。
魚池旁邊的桂花樹下,是她花了三天,親手為女兒立起來的鞦韆架。
屋子裡汝窯的茶具,青花落地瓷瓶,甚至,黃花梨的桌椅梳妝台,都是她畫的花樣子,請了手巧的老師傅為女兒親手準備的。
院子里種下的櫻桃樹,今年也開花了,如今到了掛果子,豐收的時節。
那棵桃樹,是她費了不少心血,和花匠努力了大半年,才養活的。
目光望向跨進府門的二人,她想,
可惜了!
那個院子,再也不會有女兒住進去了!
她與宋巍,這輩子再也不會有女兒了!